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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老百姓能吃到这样的菜吗?”
“……吃不到。”
“你还敢说没搞特殊吗?”
“我……没想全面。”
“我能吃到,群众吃不到,他们会怎么说?想事办事眼光首先要看到群众,要和我本人联系起来,和我的职务联系起来,和政治影响联系起来。飞机是接送我办公事的,不是拉菜的。我们自己制定出的规矩自己不遵守,让下面遵守,别人遵守,那不成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吗?和国民党还有什么区别!”
总理气得饭也没吃,给我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教训。
事后,总理情绪平静下来,又召集我们工作人员,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你们不要以为我要求得过分,我处的位置不同。这类事情最搞不得下不为例,让一步就会开了口子,开了口再堵就不那么简单,你花千倍百倍的力气也不一定堵得住。一筐菜事情小,从一筐菜开了口事情就说不清有多大。我在这个位置上决不许开这个口!”
国家进入困难时期,人们都到处找吃的,相当一级高干也不能不把吃饱饭当作一件事来对待,都吃不饱肚子。群众在互助互济,亲友在互帮互救,许多高级干部也开始互相关心爱护。非常时期么,有些重灾区很有些“活过来就是胜利”的悲壮气氛,许多过去所信奉的神圣原则现在都似乎可以灵活一些了。
青海省委书记见总理生活太清苦,心里很难过,回去后,派人送来一些黄鱼。这种黄鱼并非我们平常所说的海里那种黄花鱼,是青海湖里产的一种颜色发黄的鱼。这种鱼不太好吃,但在那个困难时期,就格外显得珍贵了。
周恩来马上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把管理局局长高登榜叫来,严厉下令:一、照价付钱。二、批评青海,并通报全国各省。今后一律不准送!
实在说,总理也灵活掌握。鱼如果退回去,势必腐烂,在那样的困难时期,一口粮能救一条命,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些黄鱼糟蹋了。但是总理说:“一省送,数省就会效法送;收一份,就会有更多人把东西送来,所以必须有断然的措施。”
这个措施就是严厉批评,立刻通报各省区。
总理外出,无论住交际处、招待所还是宾馆,都要求我们不许在小卖部买东西,他自己当然更不会去买。因为那是清廉的时代,也是物质匮乏的时代。建国后,我们开始模仿苏联的经济模式,搞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后来又摸索自己的路子,却始终不能摆脱物质匮乏的阴影笼罩。直到邓小平来设计这份蓝图,才终于摆脱这一阴影,走上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繁荣之路。
物质匮乏的年代,商品分配是个大难题,配发几十种票证也解决不完这个难题。于是,各省、市、自治区的交际处都设立了小卖部,卖紧俏商品,将质高价廉的商品供应首长和外宾。总理对这种小卖部是很有看法的。
记得有次去昆明,总理自己掏钱请我们随行人员吃了顿炒鳝鱼丝,饭后大家说说笑笑在院子里散步。
“小卖部开了。”有人说,“进去看看吧?”
“你们不要去那里买东西,那里面有名堂2”总理皱起眉头说:“什么内部价格呀,你们不要占这个便宜,要买什么到街上去买。”
“街上没有。”不知谁小声嘀咕一声。
“有就买,没有就不买,干吗非买不可?”总理指指小卖部,“搞了这种特殊,再讲清廉也是虚假的。人家5元钱买不到的东西,你l元就买走了,你的100元工资就变成500元了么。你再跟群众说你只有100元工资,那算清廉还是算骗人?”
总理的不搞特殊自然使我们受感动,受教育。但对我触动大,感动不已的,还是他搞特殊化的时候。
周恩来夜间常在人民大会堂开会、接见、处理国际事务或国内大事。按当时制度规定,夜里11点以后,可以吃夜餐。夜餐两菜一场,有夜餐补助,每级干部补助多少钱有明确标准,按这个补助标准,夜餐实际上可以不交钱。
不到夜餐的钟点,在人大会堂就餐都应交钱,并且定有交钱的标准。高级领导人交8角,我们秘书工资低,交2角5分钱。
可是,总理在人大会堂吃夜餐,坚持照白天的标准,交8角钱。我们不好办,人大会堂也不好办,因为夜餐有补助,明文规定了的,交钱也不好下帐。
我去向总理汇报解释:“总理,夜餐补助是明文规定的,你不要补助坚持交钱我们不好办。你一向反对特殊化,你这么做也是搞特殊呀。”
“是有点特殊化。”总理点头承认,“这是因为我的情况特殊。我一般是白天休息夜里办公,人家是夜餐我是正餐么,怎么能享受夜餐补助?”
“总理,我不能接受你这个道理。”我坚持意见,说:“你睡眠那么少,一天只有三四小时。如果夜餐算正餐,那么白天就餐应该算夜餐了?那以后白天享受夜餐补助。”
“白天怎么冒出来了夜餐?讲不通么。你不要给我搞特殊。”总理挥挥手,“你去吧,就照我说的办。”
“就许你搞特殊,不许我搞特殊……”我小声嘀咕着退出来。有啥办法呢?只好按总理的要求去付款。在我跟随总理的几十年中,这是总理唯一一次“强词夺理”地闹特殊。
随着年龄的增大,总理工作量不减,饭量不减,但是变化还是在悄悄发生……
总理喜欢和群众一道吃饭。在田间地头,他与农民一道吃饭;在工厂矿山,他与工人一道吃饭;在招待所、饭店,他喜欢和服务员一道用饭;在水库工地,他和民工一块啃窝头咸菜……
这种故事太多了,公开出来的文章也不少。我这里讲的可能与以上的故事有些不同。
那是“文化大革命”中,总理陪外宾外出参观。那几天他吃饭很费力,吃得慢,吃得少。我认为这是睡眠太少,过于劳累造成的,心里很犯急。
记得是在参观大寨的前后,在一次行动前,我感觉他有什么事要说,但没最后拿定主意。想到他吃饭的费力,我忙问:“总理,你身体不舒服吧?”
“不,我身体很好……”总理说得肯定。但我太熟悉他了,我能感觉出那种看不见听不出的异常。
“总理,你有什么事吧?”
“嗯,”总理略一沉吟,望住我,用商量的语气说:“这次活动,吃饭要一起吃。你看,能不能设法把我碗里的饭弄软一些?”
“可以。饭都是盛好了才端上来么。”
“搞特殊了。”总理笑了笑,有些不安和苦涩。他忽然轻轻叹出一口气:“唉,我的牙齿已经全松动了……”
总理发出这声轻叹时,我看清了他变得灰白了的头发;曾经英气勃勃的脸孔已经血肉耗尽,脸孔和脖颈的皮肤松弛下坠,并且出现了老年斑;他那威武明锐的双眼也深深地凹陷下去……
我鼻子一酸,眼前模糊了,赶紧把脸转向一边。
“我的牙齿已经全松动了……把我碗里的饭弄软一些,”这就是总理犹豫再三才说出的“特殊”要求啊!
我没有忍住泪,慌忙退出屋。
我哭了。一个人悄悄地哭了……
住
1949年毛泽东进京后,为防止敌人飞机袭击,住在香山双清别墅。周恩来有大量具体工作要做,住在城里。就住在中南海丰泽园里的菊香书屋。
随着形势渐渐稳定,毛泽东可以下山进城住了。总理亲自为毛泽东选住处。在中南海看了各处的房屋,感觉还是菊香书屋的综合条件好些。于是,周恩来决定自己搬出菊香书屋,请毛泽东来住。自己再去另找住处。
那天我是跟随总理一道去选住处的。总理对中南海的建筑情况已经很了解,知道有个西花厅还空着,抽空儿去看看房子。
西花厅,名字不错,条件却不好。位于中南海西北角,我跟总理刚进前院,就听到一阵隆隆的马达声,脚下便鲜明地感觉出地颤。看房子时,不时听到一惊一乍的汽车喇叭声,听管理人员说,夜静时连车轮驶过的沙沙声都可以清楚地听到。
正说着,玻璃忽然响起来,那是被汽车马达引起共振的原因。
“周副主席,这里不行,太吵了。”我和大家一道发表见解。
“我住下吵,别人住下就不吵了?”周恩来边看房间边说,末了做个手式:“就搬这里了。”
这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筑,两面临街,隔一道墙就是大马路,用总理的话讲,随时可以听到市声,感觉上离人民群众近些。这是西花厅最大的优点。
西花厅分前后院。后院的北屋,有周恩来一间卧室,邓颖超一间卧室,两人合用一个客厅。吃饭时,客厅又作了餐厅。接待内宾在这里,看电视、文化娱乐也在这里。
房间质量比较糟糕,主要是年久失修,房子太旧。地是铺了青砖,年头多,到夏天泛潮泛碱,墙角一圈白碱花印。
那年代没有壁纸,墙壁虽然喷了浆,由于泛潮,不到两年就都变灰暗。房间像一切老式房屋一样,都存在一个采光不好的问题,那种阴湿昏暗的感觉就更浓了。天花板也很陈旧,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皮肤一样缺少光泽。我们多次提议翻修,他总是说:“我们经济还困难,又在抗美援朝,怎么能为我花这个钱?你们想都不该这么想!”
刚进城那几年,总理在这样的条件下办公,落下个腿疼的毛病。
那是深秋时节,几种不利情况全挤到一起:房子潮湿,地泛潮,又逢秋雨绵绵,总理又是夜间办公的习惯,我记得他批阅文件时,两腿总是没完没了地上下颤动。那也许是下意识动作,不少人坐久了有这种习惯,但总理还常常把左膝藏入右膝窝,这样坐一阵儿,又将右膝藏入左膝窝。我观察一段时间后,判定总理不是“翘二郎腿”,这是用两腿轮替捂暖膝头。
于是,我找来一块小毛毯,轻手轻脚过去,盖在总理的腿和膝部。
周恩来停下手中的笔,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