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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帘花影,宫姬跪坐滴水檐下,曼声接转了开去,如丝如切,燕子嘤嘤啾啾。江南春慢,绿柳烟色,斜风里,终不见离人归,却问道闻歌者何在?
——
那一夜天色如墨,泼了满天满地都是。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三更天、七重夜。
宫人掩上了窗格子,花枝子抽在窗纱上,“咯拉咯拉”地声响着。青玉案头的烛影摇着一点红。景非焰倚在床边,看着云想衣沉睡的容颜,一直都这么怔怔的。
忽的凭空就一个响雷炸了下来,轰轰隆隆,大雨瓢泼而来。景非焰慌忙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却吐着小泡泡,睡得犹自香甜,一丝儿不惊。景非焰怜惜地笑了一下,给孩子掖好了被角。
惊雷滚滚,一记紧似一记,把天幕搅得支离破碎,白色的闪电如刀刃割开夜的颜色,刺痛眼睛,景非焰倏然僵硬无法动弹。
云想衣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红烛在雨夜里流了最后一滴泪、奄奄地熄去。风声如注、雨声如注,飘摇着,在漆黑的夜晚淹没了宫城楼上的更漏的梆声。
他的眼眸是下着雨的夜,他的嘴唇是青色莲花的灰,那一道闪电划过,扭曲如蛇,他是苍白的鬼,就那样凝固了凄凉的味道。
夜雨阑珊。只是那一时两厢凭望着,竟是疼到痉挛。景非焰的手不知不觉地松了开,孩子滚落在床边上,委屈地“呱呱”大泣。
景非焰想唤他的名字,天际鸣雷如金鼓,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叫出了声音,只是张着合着嘴巴,就象在岸上快要死掉的鱼,绝望的呼吸。
“下雨了……”云想衣却说话了,微弱的、干涩的声音,他的目光越过了景非焰,茫然地飘了过去,就宛如在风雨中湮灭的柳絮,“外头打雷了……”
景非焰终是伸出了手,轻轻地触摸云想衣的脸颊:“嗯,雨下得很大呢……”叹息的声音辗转着碾成泥,在耳边滑了过去,低低沉沉的。
云想衣瞥了景非焰、只是那么一眼,夜的冰冷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头里。
景非焰温柔地笑了,把那个孩子抱在手中,捧到云想衣的面前,絮絮叨叨地道着:“你来看看,这是我的儿子、景氏皇朝的太子,很漂亮的宝宝,是不是?先是时,我还担心他会不会长得象他的母亲,幸好不象呢。宫里的见过的人都说,这孩子的模样和他的皇祖母一般无二,先帝若是在,定是欢喜得不行。”
胖乎乎的孩子在景非焰的手掌心扭来扭去,生气地“唧唧咕咕”着,总不见景非焰来哄他,便抱住了景非焰的手指头,“吧嗒吧嗒”地啃了起来。
云想衣看着那个孩子的眉眼,他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牙齿都冷得“咯咯”地响,用手指在床上抓挠着,拼命地想要起来。
“封宁萝在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上个月才满了周岁,有些儿笨,还不会说话,小脾气坏得很,就和你一样呢。”闪电的白光划过景非焰的眼眸,固执的凝视,疯狂的痴迷,小小声地说着,带着一点点痛苦的微笑,“想衣,他是我和你的儿子,这一辈子,我只想要这个孩子,他的身上有你的血、你的肉,他是我的心肝宝贝。”
“不、不……”云想衣还是爬不起身子,把脸伏在枕头里,喃喃地象是燕子在雨中的呓语,“不是的、不是。”
“我会给他最好的,将来,我们的孩子会成为这个皇朝的君主,就没人会欺负他了,想衣,你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我都会给他。”景非焰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蛋,把他放在云想衣的身边,“想衣,这是我们的孩子呢,你不想抱抱他么?”
孩子翻了个身,刚向前爬了一步,就一头撞到了云想衣,又是“呀呀”地乱叫。
云想衣艰难地伸出了手,哆嗦了半天才摸到了孩子,缓缓地搂住了:“这是……我的孩子?我的……”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稀烂,也不见一丝血,睁大眼睛,猛然狂乱地掐住了孩子的脖子,尖尖地叫喊着,“这么脏!这么脏的东西!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下来啊?”
“你疯了吗?”景非焰没命地扑上前去,拉开了云想衣的手,把孩子抱回来。滚滚的雷鸣中,孩子“哇哇”地哭得声嘶力竭,宫人过来把孩子抱走,避得远远的。景非焰喘着粗气,跪在床边,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要让他生下来……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呢。”云想衣迷离的眼睛望了过去,那片水雾把他的眼都遮住了,还是向前伸出了手,呢喃着,“……让我抱抱他,让我抱抱……我的孩子……”
景非焰握住了云想衣的手,摇了摇头:“不行,你吓着宝宝了。”
“让我抱抱他。”云想衣挣扎着爬过去,嘶哑地叫着,“那是我的孩子呀,让我抱抱他。”
景非焰把云想衣整个人都搂在怀中,他是那么虚弱、那么憔悴,景非焰只是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就把他束缚住了,拥抱着他,手指尖都在发烫,就要在大雨的夜里连着骨头都焚烧成了灰烬。
云想衣渐渐地不再扑腾,靠在景非焰的胸口上,眉眼之间露出了一种妩媚的味道,苍白一如繁华尽处的迟暮,他咬着手指头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和你的孩子?这种事情你竟也想得出来?非焰……你才疯了、疯了。”
“我没疯,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云想衣的眼角,就如那一夜的雨,湿得淋漓,景非焰在他的耳边,很慢很慢地说着,“我承认我输了、我后悔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呢?把我的头割下来,放到你的手里,你要不要?要不要?”
“我要你的头做什么?做什么呢?”云想衣从喉咙里挤出一种扭曲而压抑的声音,笑着抽搐着,弯着腰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什么都不要了。”
景非焰抚摩着云想衣的耳鬓,呢呢哝哝地象是在哄着他:“就当作是疯了吧,你疯了我也疯了,然后把眼睛闭上,睡一觉,明儿早上醒了,就什么都忘了,好不好?”在眼角边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笑,那么疼那么苦涩。低了头,百般的凄凉都无计消除了,就只绝望地问着他,“都忘了,好不好啊,想衣?”
天漏了一个角,雨总下个不休,敲碎了檐上青瓦、敲落了窗外白花。雷声如涛,从天的彼岸汹涌而来,飞溅起千堆浪,劈开夜的深沉。
云想衣摸索着抓住了景非焰的手,掐着他的肉,把血都掐出来。还是笑着,全身都在发抖,发不出声音,眼睛都要瞎了,泪却止不住。雷雨的夜晚,就那么偎依着,也听不见景非焰心跳的声音,觉得很冷很冷。
——
天外微云,山中深翠,石上苔色青青。小雀儿啾啾而鸣,夏虫却只懒懒地窝在了泥下。
幽幽的西禅古寺中,小沙弥持帚扫着石阶上的尘土,沙沙的声响和着佛前木鱼的梵音,从青灰色的檐角上飘过。
景非焰让众侍从候在了前殿,扶着云想衣到了后面僻静的小院。竹影婆娑,便觉夏也凉了三分。
净空老和尚出来,却将二人止于院外,作了个送客的姿势:“鄙寺乃清修之处,红尘三千莫要往来,两位施主非向佛之人,老衲不敢留,请回、请回。”
云想衣虚弱地笑了笑:“前些日子,想衣在佛前失礼,引了祝融之灾,诚为罪过,今日特登门上一柱香火,佛祖有慈悲之心,还请大师宽恕则个。”
净空敛眉,不动声色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佛有慈悲之心,度的是慈悲之人。”
景非焰侧首看了云想衣一眼,上前一步,对着净空低了声气:“佛者,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只有好生之德,大师方外长者,想来也如是,千错万错都是非焰的错,大师莫要怪罪想衣,非焰在这里陪不是了。”言罢一撩前襟,便跪下了。
“皇上请起,折杀老衲了。”净空长长地叹了一声,上前将景非焰扶起,摇头道,“冤孽、冤孽。何苦、何苦?”
云想衣欠了欠身,眉目终是淡淡的:“想衣此来,还想与大师摆一局棋子,不知大师可有雅兴?”
净空注目云想衣良久,微一颔首,延手请入。景非焰欲要随上,云想衣却止住了他,轻声道:“上回输了大师几个子,若赢不回来就我总不好意思,观棋者最是扰人心智,你在旁我便定不下神思,还是在外头等着吧。”
景非焰犹豫了下,望了望云想衣,强自一笑:“你既然不喜欢我跟着,也便罢了,只是你身子骨还没大好,千万别劳伤了心神,这回输了也不打紧的,下回再来便是,莫太逞强了。”
云想衣慢慢地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来,到景非焰的面前,伸出手轻轻地为他把领口拾好,垂着眼帘微微一笑,寂寞而温柔,就如水中那一朵伶仃的莲:“你瘦了许多,今儿晚上记得多吃点儿。”
他的手指略微有些儿颤,冰冷而柔软的香气拂过了景非焰的耳鬓角,痒痒的。
景非焰欢喜地涨红了脸,象是当年那个不解事的少年般,结结巴巴地应道:“好、好,我回头马上吩咐膳房备着。”
云想衣离去,回眸一眼,终是无语,随着净空进了禅房,“吱呀”掩上了门。
隔了墙头,僧者喃喃地诵念着经文,就如优昙钵花在彼岸冉冉绽开的声音,随着风飘散。佛有曰,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景非焰立在院中,见那小小的蚁虫在竹子下面衔泥往来,碌碌不休。西山外的白云幽幽、忽而苍狗,竟不知几时,景非焰伫立久久,风起了,渐渐薄凉。
天色黄昏,空庭一声钟。
净空从禅房中出来。景非焰抬起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没问出话来。净空双手合十、低低地念了声佛:“天色不早了,皇上还是回去吧。”
“想衣……”夏未暮,景非焰竟觉得手脚都冰凉,他向净空伸出了手,“想衣呢,他怎么不出来。”
净空平静地望着景非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