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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那里,就说他身患重病,不能在宫中供职,奏请皇上准他辞官养病,你看如何?”
这已经是最不伤颜面的解决方法,安定侯还能说什么?长叹一声,向外便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畜牲,还不快走?留在这里丢人不成?”
他明明是回头叫周景轩的,可是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在儿子身上停留。
周景轩慢慢的站了起来,脚步一动,便感到有一股粘热的东西正从大腿根上流下来,那是几个时辰之前热情的证据,他忍不住看了澹台仪隆一眼,后者低垂着头,却没有看他。他咬了咬牙,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
直到那对父子消失不见,娴妃才问自己儿子:“你真的跟那周景轩没有私情?”
“他刚才不是都已经说了?孩儿今天也是多喝了一些酒,糊里糊涂的就……”
“好了,这些事我不想听。”娴妃嫌恶的皱起眉头,招了招手,“隆儿,你过来。”
澹台仪隆走上一步,跪在母亲膝前。
“隆儿,你今年也有十六岁,有些事母妃一定要跟你说清楚。你可知道母妃为什么对你管束得如此严格?”
“母妃是希望孩儿德行端方,讨得父皇欢喜。”
“这只是其一。”娴妃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母妃还希望你最终能够做上皇帝。”
澹台仪隆一呆:“要做皇帝的不是太子哥哥么?做皇帝多不自由,我才不要做皇帝!”在他看来,能跟三皇子一样,有一间自己的王府,有朝廷的供奉,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人管束,这才是梦寐以求的日子。
“胡说!”娴妃有些恼怒,暗恨儿子胸无大志,“这事由不得你说不,咱们母子将来能否有一线生机就全在你能不能登上王位!”
娴妃出身寒微,本是皇后身边的一名宫女,偶然得到皇帝临幸,从此平步青云,宠贯后宫。为此,皇后心中对她的嫉恨更胜于其他宠妃。娴妃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为了保命,力劝皇帝改立太子,传到皇后耳中,自然积怨更深,终于成了水火之势。
“可以料想,一旦太子登基,咱们母子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娴妃紧紧抓住儿子的手,“一定要让你父皇在有生之年扶你登上王位!为了这个,你一定要听话、懂事,不能出任何差错,明白么?”
感到了母亲的恐惧,澹台仪隆点了点头。
“那个姓周的我打发出去了,宫里的人我会封住他们的嘴,至于安定侯……我看他也不敢张扬出去,只要你以后不再跟那小子见面,这事就过去了。”
澹台仪隆笑了起来,枕在母亲的膝上,撒娇似的道:“母妃请放一百二十个心,那个臭小子我看见他就觉得讨厌,你把他赶出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跟他见面?”
娴妃将信将疑:“但愿如此!”
十六
日子总是这样,你一天一天数着,似乎总是过得很慢,可蓦然一回首,却发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出很远了。眼看着,到了寒冬腊月。
这一天,冯时彦奉命出宫办事,他照例去御马房取出自己的坐骑。不知为什么,目光停在马场里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少年的模样,双手紧紧抓牢飞奔的马儿,脸上的神情是倔强的、骄傲的。
人都是健忘的,那个少年离开这里也有好几个月,他来的时间本就不长,渐渐的,人们已经将他淡忘了。只在触动某些事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原来还有曾这么个人。
少年离开得很匆忙,据说是生了急病,可是近前的人都知道没那么简单。一些风言风语,冯时彦也略略听过,从没仔细打听。只是想到那个总是一脸天真憨笑的少年,心里多少有些怅然。
这怅然也只是一瞬而已,他摇了摇头,牵马出了宫门。
一脚踩上马镫,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叫:“是冯侍卫么?”
冯时彦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便回头去瞧,只见一个人影一瘸一拐的向他跑了过来。
到了近前的时候,冯时彦不禁皱起了眉。这人明显就是个乞丐!头发显然是很久没洗过了,虽然它的主人很努力的将它们归拢到一起,可总是有几根“桀骜不驯”翘出来。那身衣服似乎质料还不错,可惜太单薄了,根本无法御寒,而且破的破,污的污,几乎皱成了一团。脚上的靴子也踢破了洞。整个人就那么抖索着,冯时彦看着都代他冷。
“你是……”
“我是……”那人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仿佛觉得报出自己的名字很羞耻,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点尊严,“我是周景轩呀,你不记得了?第一次见面,咱们还打过一架。”
冯时彦吓了一跳,他当然记得周景轩,可记忆中的模样却怎么也无法跟眼前这张脸重叠起来。他认识的周景轩是个身姿矫健、英气勃勃的少年,而这个人太瘦了,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因为瘦,他的两颊深陷下去,一双眼睛则凸现出来,格外的大,却是茫然无神。脸色是青黄的,嘴唇苍白干裂,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冯时彦看了他许久,才找出一些当初的影子。他简直不敢相信,才几个月的时间,好端端一个人竟能变成这副模样!“周将军……”
周景轩惨然一笑:“我早不是什么将军了。”
“哦,那你……”冯时彦很想问他怎么落到这种地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被我爹赶出了家门。”周景轩轻描淡写了一句,摆明了不想多说。
“那你找我有事?”
“正是。”无神的眼睛忽然迸发出热切的光芒,“求你跟八皇子说,我想见他!”
冯时彦一呆:“这个……”
“只是带个话儿而已,看在咱们以前还有一些交情,我求你了。”两个月来,周景轩天天冒着严寒守在宫门口,只希望能见到个熟人,把这话传到澹台仪隆那里去。好不容易等到了机会,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冯时彦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就替你传这个话,至于八皇子见不见你,我就不敢说了。”
“他一定会见我的,一定会的。”周景轩喃喃自语着,像是对冯时彦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
看着他坚定执著的模样,冯时彦只能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十七
周景轩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寄居的破庙,他的心情几乎可以用雀跃来形容,所以脚步也好像比平时轻快许多。
他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只要冯时彦把话带到,他就能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他几乎就要跳起来,可他很快就记起来,自己的腿是不能跳跃的。
那天从皇宫被带回去,父亲便将他暴打一顿,逐出了家门。这条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受了伤,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救治,最终落下了些残疾。
没有钱,也没有医药,身上的伤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而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见那人。
即使明知道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全拜那人所赐,却从不曾恨过,只是想见他,越是伤口疼得厉害的时候,越想见他。
冯时彦答应明天给他回复,可是周景轩发现,他已经等不到明天了。匆匆的扒了两口昨天的剩饭,坐在干草铺成的床铺上,开始幻想见面时的情景。那人会有什么反应?欣喜、吃惊还是伤感?
忽然,周景轩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跃而起,冲到后院打了桶水。他并不想喝水,只是借着水面打量自己。离开家后就不曾照过镜子,这一看几乎把他吓坏了。
水中那憔悴如鬼的人真的是他么?那苍白的脸,无神的眼睛、蓬乱的头发……怪不得那时冯时彦都认不出来。
周景轩到抽了一口凉气,这副模样怎么去见人?于是就着冰冷的井水,仔细地将头脸洗了一遍,冰凉的寒气让他直打哆嗦,可跟心中的热火一比,又不算什么了。
掏出仅有的十几个铜钱,这是他靠为人写书信和做短工赚来的。紧紧地把它们握在手里,直奔向旧衣店。
曾经,他穿的衣服,都是从最好的绸缎庄选取最精良的布料,然后交给京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量身定做的,有时候做得不如意,他就会生气的扔到角落里不肯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是那么奢侈。
手心握出了汗,他却不敢把那可怜的几个铜钱露出来。仅是一件最不起眼的半旧衣服,也需要比这些高上几倍的价钱。
还好,又有新的客人进来,店伙忙着招呼去了。周景轩假作看衣服,慢慢走到门边。
这里离大门只有一步,那店伙正帮客人试衣裳,顾不到这边。只要抓起这衣裳,飞跑出去……不行,这是做贼呀!他是安定侯的儿子,他已经给家门抹上了一层难以洗清的耻辱,不能再……
“你做什么?”
直到那伙计的厉喝传到耳边,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于是慌慌张张地抱着衣服出了门。
“阿黄,拦住他!”
门口的大黄狗汪汪叫得人心慌,一不留神就被它咬住了裤脚,周景轩用力一甩,“嘶啦”一声,裤脚就被撤裂开了。
以他现在的腿脚,是绝对跑不过这条狗的,抬头看了一眼不算太高的房顶,咬了咬牙,纵身而上。
跑远了还能听到狗叫声,以及闻声赶来的掌柜气急败坏的吼声:“你是死人么?衣裳丢了怎不去追?”
“那个是飞贼,追不上……”店伙的声音有些委屈。
“胡说!真要是飞贼,不去劫大户,跑到咱们这破店里偷旧衣服……”
后面的话便模糊不清了,跑了不知多远,他在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了下来。想起刚刚那掌柜和店伙的对话,他开始抱着衣服大笑。可不知为什么,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也许是冷风吹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