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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轻易喝别人的酒,其一,怕喝酒误事,其二,怕酒中有毒。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上官凤瑾道:“那么,我叫人上菜?”
苏红英道:“好极了,你这里的厨子比御膳房的还好,不过珞熙人呢?她来不来?”
上官凤瑾道:“小女人也和大男人一样是要吃饭的,何况我请来了客人,她当然要过来。”
苏红英道:“莫非她在厨房偷学手艺?”
上官凤瑾道:“她如今有了身孕,当然要学几样拿手好菜,也好有个母亲的模样。”
苏红英道:“很好,很好。”
苏红英与上官凤瑾有说有笑,质子却有点坐不住了,可是等了很久,酒菜居然都没有送来。
既然是请人来吃饭的,就应有饭菜摆在桌子上,可是为什么酒饭迟迟没有送上来?
上官凤瑾道:“大家先喝茶,不要急。”
质子端起了杯子,凝视着上官凤瑾,放在嘴边假装抿了一口,依然默不作声,质子坐着的时候,别人通常都只能站着,他不喜欢别人与他平起平坐。
这八个人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就像八尊木雕。
忽然有人在门口呼道:“你们这八个大男人别像木头一样,快些让开,要上菜了。”
八名壮汉被这女子一呵斥,不由自主闪出一条路来。
质子抬眼一看,就看见一个人掀起珠帘走进来,正是珞熙,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她脸上虽不施脂粉,肤色已恢复了红润,脸颊像是珍珠般光滑圆润,她嫣然一笑,瞧都不瞧质子一眼,兴高采烈地坐在上官凤瑾身旁,仿佛看到普通的陌生人一般。
下人们陆续把饭菜送了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有云片烧鸭子、三鲜豆腐、攒丝锅烧鸡、珍珠丸子、鹿茸熊掌、燕窝鸭条、什锦玉兰片、肚片溜海参一品、京味酱鸭子、海菜炒茭白、下酒菜几样,还有野驴肺片汤一品、蜂糕一品……
这桌饭菜完全可以媲美皇宫的饮食,食客才仅有四个人而已。
质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用眼睛斜睨着他们,他向来看人看得非常仔细,看着眼前幸福的二人,现在他心里是何滋味呢?虽然他从中作梗,令他们夫妻难以团聚,如今,他们却完全无动于衷。
一般的女子本该把送上桌的酒菜都已经砸光了,而不是和仇人坐在一起安然吃饭。
他们究竟想把他怎样?他心里已出现七八种猜测。
看着满桌酒菜,他浑却身都不自在起来,他相信这并不是用来款待他的饭菜。
珞熙忽然道:“我们不过才四个人,这里的饭菜会不会浪费了?”
上官凤瑾道:“我不清楚,只不过我知道你……肚里的孩子饿得很。”
珞熙道:“不错,我这三天胃口奇好,几乎能吃下一头牛。”
苏红英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道:“既然如此,我想珞熙一定饿坏了,动筷子吧。”
质子低下头,见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副碗筷,没有任何差别,而苏红英最先拿起碗筷,夹起了面前的牛肉串,上官凤瑾把每道菜都夹了一些,放入珞熙的碗里。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他也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饭菜,都是别人夹过的地方,缓缓送入口中,却食之索然无味。苏红英与上官凤瑾都在喝酒,唯独他与珞熙不沾一口。
这情景,若不是他心中有事,真以为自己是来赴宴。
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饭菜果然剩了很多,质子只是勉强吃了几口而已。
他等待着上官凤瑾的摊牌,但是他们依然只字未提。
这又是一场耐性的较量,在这里他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质子沉默了很久,显然已经沉不住气,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多谢诸位的款待,不过我不明白一件事情,既然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上官庄主叫我过来,大概不是吃顿简单的饭菜而已。”
上官凤瑾看着他并未开口,珞熙却道:“原来质子认为饭菜简单了些,要不要我吩咐厨房再准备些过来?上官府也有自己的待客之道,招待客人从不小气的。”
质子知她故意在找茬,只好摆手道:“饭菜很不简单?只怕两位还有些事情要说。”
珞熙道:“不错,我是有些话要说。”
质子道:“请讲。”
珞熙道:“我想,你已知道密函现在在我的手里。”
质子道:“不错,不过你是否要把此物还给我,我却并不知道。”
珞熙道:“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我自然不该留着,应该把它物归原主才是。”
质子眼睛里忽然充满希望:“莫非公主想还给我。”
珞熙淡淡道:“你错了。”
质子道:“什么意思?”
珞熙道:“我已经决定把密函交给苏红英,不要忘记了,他也是你母亲的儿子。”
质子沉默着,仿佛在咀嚼着珞熙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公主难道想告诉我,让我死心,不要再对过去耿耿于怀,所以才把密函给了苏红英。”
珞熙道:“是这个意思!”
质子嘴角的肌肉突然抽紧,顿了顿道:“我报仇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而我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由我去做,不希望别人干预。”
珞熙道:“那的确是你自己的事情。”
质子道:“就算你忌恨我,想要报复我,但是,只要把密函交还给我,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他从东临国而来,跋涉千里,受尽屈辱,并不是为了一场空!
他假装沉溺酒色,几年来忍辱负重,也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如今,他付出那么多,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就是豁出命来,他也要报仇雪恨。
珞熙却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
质子道:“我想怎样?”
珞熙道:“你以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是别人造成的?所以你就拼命的报复别人?!”
质子道:“不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珞熙道:“那么我问你,你活得是否快乐?”
质子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他如何能快乐,他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复仇的念头。这些念头折磨得他快要疯狂,他甚至觉得只要复仇就好,之后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顾。
珞熙霍然转过身,看着质子道:“就算你有了密函,推翻了别人,你就很快乐么?”
质子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因为复仇,所以我才活着。”
珞熙道:“你现在渴不渴?”
质子道:“不渴。”
珞熙道:“饿不饿?”
质子道:“不饿。”
珞熙道:“冷不冷?”
质子道:“不冷。”
珞熙缓缓道:“没错,你渴了就有水喝,饿了就有饭吃,冷了就有衣服穿,而且这些都不差。”她的目光凝视着质子,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
质子不语,这些他当然知道,在来夏玑国的路上,遭遇了旱灾,他看到饿殍遍野。
也曾经看到了许多场惨不忍睹的战争,鲜血,尸体,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珞熙瞪着质子,厉声问道:“你生来什么都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质子怔了怔,垂首道:“我什么都有么?什么都有……”
珞熙道:“没错,你什么都有,可是……你就是没有良心。”
质子道:“我没有良心?”
珞熙道:“你的母亲生养了你,希望你过得快乐,耗费的心血更大,你又为她做过什么?就连她死了,也无法陪伴在她身旁,尽一点儿孝道,你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恩情。”
质子头垂得更低,哪个父母不盼望儿女幸福,母亲曾经也是这么训斥他的。
珞熙道:“你只知道要报仇,那太子也是你的兄弟,虽然太后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父皇,又怎么对得起老天?”
质子紧握着双拳,掌心里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珞熙走过来,正视着他,她的表情充满正气,美丽的眼眸里,带着说不出的怜悯。
她怜悯他的愚昧,同情他的无知。
质子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到珞熙,眼前仿佛看到母亲的身影,立刻就觉得有一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上了自己的咽喉,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
珞熙说的话虽简单,其中却包含着人生的道德伦常,以及最高深的哲理。
质子本不是个生性恶毒之人,他也饱览诗书,读过圣贤之论。
他在少年时代,如何不是嫉恶如仇?如何不是正直洒脱?
质子忽然发现他不该小瞧了这个女子,虽然她有时显得稚气未脱,但思想之尖锐,头脑之清楚,几乎连老谋深算的女帝也不能及,虽然在鬼蜮伎俩方面懂得并不多,却很有智慧。
珞熙接着道:“人出生以来,就是为了要开心地活着,为了父母而尽孝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果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报仇雪恨,令众人都活得不开心,那么他和禽兽活得有什么区别?”
质子满头大汗涔涔而落,垂首道:“或许是我错了,我……我错了么?”
他忽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募地抬起头道:“你说的对,手足不能相残,我可以不报复太子,但是……只有,太后此人不能轻饶。”
珞熙轻轻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苏红英会把密函交还给你的。”
质子道:“你说什么?”
珞熙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你不给复仇冲昏了头脑,自然会把密函还给你。”
质子不可置信道:“你居然肯这么做?为什么?”
珞熙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因为,你也是个可怜人。”
难道她就这样放过他,这个女子竟然会既往不咎,质子虽然听见珞熙说出这番话,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疑地看着她,心中产生无限感激之意,谁知才过了一会儿,苍白的脸突然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