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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到那个份上,林崖眼里只有一个馒头,哪里还会注意到什么贵人,更不会有什么敬畏之心,从人群里冲出来就扑了过去,差点撞在侍从的刀尖上。
明晃晃的刀尖就在眼前,林崖再饿再胆大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惧意。正当他以为这回要大吃苦头,马车的帘子突然被人掀起一角,楚容华病恹恹的叫侍卫放开乞儿,又轻飘飘扔了盒子城中最好最贵的福记糕饼铺的糕点下来。
高高在上,却又真的对林崖有一饭之恩,那样的情景下,说是救命之恩亦不为过。
林崖抱着盒子走开,躲在角落里大嚼特嚼之时,才发现楚容华竟然在盒子里放了一个小小的银豆子。
记住了那家马车,记住了那个阴郁的大少爷,等林崖后来无意中听乞儿们说起,说城中来了肥羊,之前几拨盯上的强梁都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终于来了个远近闻名的硬茬子,不晓得谁要把命留在这儿等话时,不免就有了几分担心。
边境贫苦,莫说是一座小城,就是这一府都算上,又有几个这样的硬茬子?就是那少年人无疑了。
林崖不喜欢欠人情分,特别是不喜欢欠高高在上之人的情份,从听到这条消息之后,他就开始琢磨。不是没有想过通报消息,可惜楚容华从那一面之缘后就没有离开过府邸,林崖根本见不到他的面,想要求护卫通传,却只能得到奚落。
围着偌大的府邸转了几日,险些被护卫们抓起来打个半死,林崖才从后墙发现了一个狗洞,心里便有了主意,决定从狗洞里钻过去,拼着一顿打把消息告诉楚容华知道,也算报了救命之恩。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林崖刚卯足了劲儿钻进去,刚一露头,前院就传出了喊杀声。
这一下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林崖一条腿忍不住往狗洞那边蹭了一下,忽的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才拼命跑进了院子里看起来最富丽堂皇的屋子。
一进屋,就看到了高高坐在主位神情冷漠的楚容华,身边只有一个色厉内荏的仆人,再想想外头的护卫,这哪里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分明是坐牢。
林崖也没有时间为楚容华感怀身世,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听到的消息和来这里救人的理由,就厚着脸皮上前去拉楚容华的手臂。那仆人,也就是楚容华的心腹内侍正要呵斥,楚容华却摇了摇头,默默跟着林崖走了。
乞儿也好,天潢贵胄也罢,一起钻了狗洞,逃出生天。
后来事态平息,不等丢了小主子的护卫们灰头土脸找过来,楚容华就先亲自仔仔细细把林崖藏了起来,虽然衣衫破损,还是一副金尊玉贵的模样领着仆人走了。
再后来,纵使是龙遇浅滩,楚容华还是吩咐人把商队里的人都放了出来,又归还了一些财物,令他们可以返乡。
林崖临行前有缘见那仆人一面,当时他郑重行了大礼。即便这对于别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林崖却形同再造之恩,不然他要在这里熬上多少年,才能凑出回乡的盘缠?怕是林崇孤身在家,等不等得到他这个莽撞的哥哥都未可知。
这便是他与楚容华的旧事,当时楚容华虽然问了他的姓名籍贯,林崖却没想到真有重逢再相见的一日。
尽可能简略的将往事说完,林崖心中唏嘘,林如海也是半晌默默无语。
沉默许久,林如海方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何纵容你胡闹,后来甚至同意为此人略尽绵薄之力?”
“他们兄弟几人,世所瞩目,我亦不能免俗,也是细细品评。逝者为大,我们不去说,只说这几位,甄家的两位,便是没有交恶一事,单凭其天性刻薄、下手阴毒两桩,我便不愿与之为伍。待亲舅舅尚且如家奴一般,还能指望他们善待旁人?况且他们看似煊赫,根本不是其父属意之人。至于行二的,鸡鸣狗盗之徒耳!不堪与之谋。倒是你选的这个,不见有何建树,倒也还有个纯孝的名头。”
没有继续细说宫廷秘闻,林如海轻笑道:“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这一位,还是念旧的。”
林崖如今心事全消,细想金陵城中与楚容华说过的话,又忆起当年的不易,不由也有些汗颜,楚容华不讨喜,他又何尝应对的当真得体了?
将林崖的神情收入眼底,林如海的语气也分不清到底是郑重还是戏谑:“如果今次我真的……你就求尚主,也能在群狼环伺中保的一家平安。”
本朝的公主们远不如前朝彪悍,不能干涉政务,所选驸马也不能出仕,不过荣养而已。但是如果林如海真的有个不测,贾家甄家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又如何敢跟天家女婿争产?更遑论谋财害命。保住了性命,自然也就有了子嗣,有了将来,林家总有再起的一天。
林崖微微赧然。他好歹也是堂堂男儿,林如海将吃软饭说的这么直白,他还真有些不好开口,噎了一下才镇定开口:“老爷吉人天相,休要如此说。只是他竟似对咱们家颇为中意,儿子以为,曾家事可考虑一二。”
因为黛玉就在门外,保不齐会听到什么,林崖也就不愿多提楚容华想纳侧妃一事。
林如海恰巧也是同样的意思,微微一笑,就把话接了过去:“曾家我看是极好的。家风正,子孙出息,只是我离京多年,跟曾侍郎父子不甚熟悉,不好开口罢了,如今倒是有缘。可惜男儿娶妻跟女子出嫁不一样,不然这样好事却轮不到你这孽障。”
这话极有深意。
林崖怔了片刻,才从林如海温和的神情中读懂了他的真意。
嫁娶一事,男女到底不同在何处?不是什么一个承继宗祧一个嫁为他人妇,而是一旦楚容华大事不成,蒙受的风险不同。
林家尚且隐在暗处,曾家却是身家性命都与楚容华连在了一处。大事成了则罢,不成的话,曾家满门一个都跑不了。假若定的是黛玉,早出事就是望门寡,晚出事就是罪家妇,一生尽毁。假若定的是他,只要自家够小心,罪不及出嫁女,虽说几代人出仕要受影响,却总比黛玉嫁到曾家可能要受的罪少多了。
林如海既然中意楚容华,又中意曾家这个姻亲,也没有什么坚决不应的道理。
不是没有想过娶妻,只是这样说定一个可能的妻室人选,林崖不免有些发懵,看得林如海又是一笑,病中的郁郁之气都消了许多。
不动声色的嘲笑过素来稳重的嗣子,林如海又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你生父继母被王家接走一事,又有了新的消息。”林如海身体尚未康复,还是借着林崖说起他与三殿下旧事的时间缓了口气才撑到现在,却也难免露了疲色,说话声音小了些:“王家下人不得力,把人丢了,我当时还想是哪家要来趟浑水,现在想想,多半还要着落在这位身上。大丈夫能屈能伸,正事上莫要做意气之争,将面子看得太重。”
林崖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闻言忙点头应是,又瞧着林如海精力似乎有些不济,便劝他休息片刻。
林如海也不逞强:“我是该好生歇息,这几日怕就要有亲戚故旧打上门来,我不出面,他们怎能安心?”
语意讥讽,显然已经有了义绝之意。
林崖早就瞧那些烂泥不顺眼的很,林如海此意正中下怀,只是说起亲戚,他猛地想起了薛宝钗。薛家姑娘可能进四皇子府的事情,他方才却是忘了说。
不过片刻犹豫,林如海何等样人物,自然也瞧了出来,有心不管,却又不放心这还有些稚嫩的嗣子,只好开口相询,林崖这才说了。
林崖心里总觉得薛宝钗能与黛玉并列金陵十二钗之首,是个人物,有意提防,如今两家成仇,更起了刻意打压的念头,这才当作大事说与林如海听。谁知林如海虽也看重此事,在意的却与林崖全然不同。
“这么说,咱们的姻亲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我们为难了。也罢,横竖总要有个了结。这甄家也当真有趣,庶长子不要的正室,就送去京里做侍妾?一并了消也好。”
着眼全局,丝毫不提自家与薛家的旧怨,却真真切切将薛家算在了局中,倒是比林崖盯着薛家一户要大气的多。
见嗣子露出若有所思之态,林如海微微一笑,只觉教导这个嗣子真是舒筋活血强身健体,便又说了个消息:“自你走后,为父左思右想,只觉平日里耽于公事,不曾好好管教于你,致使你顽劣不堪,至今不过一秀才耳。正好你们太太的孝期以过,为父已经为你寻来名师,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你便安心读书,预备着下场秋闱即可。”
林如海一提科举,林崖头皮就是一麻。
当初他自觉好歹也是经历过现代高考的人,并没觉得科举有多难,后来虽然勉强中了个秀才,却也被收拾的极惨。再想想之后的秋闱、春闱,真让人顿生肝肠寸断之感。
可惜科举晋身乃是正道,他想要顶门立户光耀门楣,这罪非受不可,只盼着别再来个贾雨村之流,面正心邪。——贾雨村这个恩将仇报、钻营名利的小人,还真险些又做了黛玉的先生,只是那时恰巧林如海动了过继林崖林崇的心思,没有上门延请,贾雨村一个拿乔,让扬州府尹家请去了。
林崖硬着头皮应下,林如海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只是精神实在不济,才没有再对林崖多加开导,而是示意自己乏了,让林崖只管去收拾外头的局势。
科举林崖发怵,对付些许宵小却不在话下,当即打起精神扶林如海躺下,这才推门而出,含笑叫黛玉进去陪着老父,自己则带着林崇走到了院外,面无表情的坐在了大管事何启命人搬来的太师椅上,冷冷打量跪了一地的下人。
林如海一倒下,这些下人就被几个林家世仆出身的大管事带人对着名册一户户羁押起来,等林如海第一次恢复神智,便吩咐人把所有有嫌疑的人,不分来路统统合家压到这处空地上跪着,但凡是有嫌疑之人的家人,不论老少男女概不能免。
到如今,这些人已经水米未进顶着大雨烈日直挺挺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