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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眼皮一跳,瞪南月凌。
无果及时,“小姐卖他簪子,银货两讫。”
南月凌不买账,“好端端卖他簪子干什么?”
轿椅上前来,谁也不好再说。街上人声嘈杂,兰生就地走,竹椅高大上,却仍静得无聊。她觉得仰头说话累,病公子大概是没气力自上而下喊。于是,看起来不像一道逛街的,只像偶尔并行的路人。
后来还是豌豆,吃惊归吃惊,女孩子终归爱逛爱聊,又看兰生对胭脂水粉首饰这些摊子铺子一眼不瞄,就问了,“你平时爱逛哪些店铺小摊?我在东城长大的,这一片都熟。”
兰生其实真想找个路人问,听豌豆丫头这么说,正好,“我听人说东市有匠人接活做的地方,你可知道在哪儿?”
豌豆愣住,“匠……匠人接活?”
轿上病颜枯苍的男子微微睁眼,望向兰生。他对人世已厌恶到极点,死反而是解脱了,但她还能令自己生出好奇心,算什么呢?
豌豆问,“知道是知道,你不是想去吧?”
兰生但点头,“是想去瞧瞧,烦请豌豆姑娘带个路。”
豌豆皱皱小鼻子,不太愿意的表情,“那里又乱又脏,也不单只有手艺人,还有等活儿干的苦力工,来往都是男子,姑娘家最好别去。”
“那儿有明文规定女子不能入?”得学豌豆女扮男装?
“没有,那些工人也不尽是正经汉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容易遭贼惦记。”豌豆从来不靠近那块儿,“你要找人做活,让家中男子出面得好。”
她不找人做活,她想给人做活,兰生心意不变,“咱们这么多人,小贼不敢惦记。”
蚊子的声音在兰生和豌豆耳边飞过,却是病公子让人领路。兰生笑着抱拳拱手。病公子好似闭着眼没瞧见,却让南月凌连摇脑袋暗叹气,表示兰生又在丢人现眼了。
穿过晨光洁净的东大街,七拐八弯后,豌豆指着一道旧冷的乌墙说后面就是。墙很脏,斑驳陈旧之外,还有刻意损坏。墙南角已少了一大块,仍有个穿着破落的老妇放篮子挖砖。北角坐了一老一少,衣衫褴褛,头靠头在睡觉,也不在乎缺口的瓷碗里一个铜板没有。
南月凌捂住鼻子,眼神嫌脏,拉拉兰生的衣袖,“里面还不知有多少乞丐,走了。”
兰生仔细瞧过那对老少,笑道,“那不是乞丐,旁边倒着相术士的旗子呢。你要不要上前请教一下?说不准是高人。”
南月凌自然明白兰生是在嘲笑自己,没好气道,“说高人隐市我还信,隐成乞丐就是无稽之谈了。”他虽盼望有奇遇,还没迫切到向要饭人请教的地步。
兰生正要绕到墙后去,忽听马蹄声。她对这类急搅存不良印象,连忙回头看,还好只是一匹青骢马。马上人中年,戴小帽,布衣卷白袖,却直落轿椅前,对病公子单膝跪地。
“公子让小的好找。”
豌豆松了口气,暗道来得好,“林叔,可是家里有急事要公子回去?”
“正是,来了一批隆山客,上好的古香木,货量又大,小的不敢做主,还请公子回去定夺。”林叔瞥一眼兰生,心想这刁俏的美姑娘是谁。
豌豆呼啦扇手招不远处慢跟的马车,“那可耽误不起,快大年关了,隆山客赶回家过年,转头卖了别家如何是好。公子,走吧。”
抬竹椅的汉子一动不动。
兰生再望上去,对椅上死气浮面的人淡笑,“公子既有要事,就赶紧去吧。”
“我与姑娘当了两回桌友,也许今后再不会相见,但劝一句——”这日才是清晨,他的体力已透支,竭力放亮了嘶哑声音,“此墙之内,切莫逞强。”
但兰生眼里的光太亮,这话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只是客气应一声,转身绕到墙里头。
迷蒙的视野中那道纤丽缤纷的身影已不见。够了,他对自己说,继而沉冷病面,吩咐上车。
第78章 同行
奇怪的桌友走了,兰生反而心安。虽是她自己攀上的,但当时情况特殊,也没有深交下去的意思。她已经孤独习惯了,却不必再找一个孤独的人作伴。孤独加孤独,不是热闹,是更凄凉。热闹得起来的,都是伪孤。
这么想着,墙后的景象却让兰生将那位桌友瞬间抛开了。
破墙之内,不是破象。挺宽,却不大的一条巷子,两排屋子相当老旧,但店铺挤得满当。铁匠铺,木匠铺,石匠铺,砖瓦店,石材店,木材店,各种匠铺各种材店,造屋造林造器造具,应有尽有。
兰生感觉就像掉进兔子洞的兔子,找到自己的世界了。而且这里并非如豌豆所说,还是有女子走动的,不乏年轻媳妇,只不过普遍穿衣贫窘,看得出生活所迫。
南月凌一边揉鼻子,一边抱怨,“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老喜欢和工匠打交道?”上回闯到别人家里还不算,这回找到老窝来,“到处都是怪味,臭死了。”
兰生照样不理他说什么,单逛左边的铺子就花了一个时辰,最后来到巷尾。这是死巷,一墙封尾,墙下三面或站或坐着一些穷哈哈的汉子,个个身材却很结实,是等活干的工人。
他们先对兰生瞧直了眼,个别表情不老实的显出嬉皮笑脸,哟哟唤大妹子小娘子。但无果把竹板里的剑锋一露,这些人连眼神都不敢和兰生接触了,只问南月凌要不要雇人。
南月凌当然说不要,却见兰生站墙下和人聊天呢,顿时翻白眼。
兰生瞅准一个面相老实的,问道,“你能干什么活?造不造房?”
汉子没跟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过话,低着脑袋木讷答,“我砌砖,也能搭梁上瓦。”
“一般怎么结算银子?”她先了解行情。
“活干完就给,看活大活小。一个月的活儿三钱五钱,半年的活儿三五两银,包吃住就能更便宜些。”汉子偷瞧一眼四周,又忙低头,压着嗓音,“姑娘找人干活不?我一天吃一顿的,只要不下雨,一条被子就地能睡,工钱还可以再商量。”过年难找活做,只图吃顿饱饭。
有花拿二两的月钱。自己吃顿醉蟹还要一两多。相比之下。工人干活辛苦。所赚却少得可怜。兰生来不及唏嘘,听到有人大着嗓门说话。
“没活给咱们干,就别在这儿跟地鼠精似的,这儿可没油偷。”
兰生一看。对面墙下本来三三两两站蹲的汉子,这会儿站成了一团,为首说话的汉子红麻子脸,叉腰叉腿,有些气魄。他刚骂完地鼠精,身后大汉们立刻大笑。
“娘子哪来的?懂不懂规矩?你就算想找人干活,可不能随便抓人问东问西,要先报上主家名来,再说什么活儿。要多久完工,出得价只包人工,还是全包的。接不接,或谁能接,这可不是你挑。而是照我们这行的规矩来。”红麻子脸长一对凶恶三角眼,对兰生的态度十分瞧不起。
骂过兰生,他又骂跟兰生说话的汉子,“娘的,就说南来的家雀只顾自己吃饱,老子忍你一回了,你要再敢给自己拉活儿,老子让你在帝都讨饭都讨不着。”
汉子一哆嗦,慌不迭缩到角落里去了。
兰生正想问什么规矩,红麻子脸的表情一变,对前方打起笑脸。她转头去看,只见一顶小轿停了,从上面走下一位瘦矮的老爷。
“这位老爷看起来祥光照面,周身喜气,肯定是有大买卖照顾我们兄弟了?”红麻子脸凑上去。
这时,所有等活的人都站了起来,且是一堆一群的,其中以红麻子脸一堆人最多。而和兰生说话的汉子不属于任何一群,孤伶伶一个。
南月凌在兰生身后藏着头,悄露出两只眼睛来,嗤笑,“穿个红衣就是有祥光喜气?”
兰生则将这些人分群的情形看在眼里。她个性大而化之,对自己关心的事却可细如发。对方在包团结力,是大鱼小鱼的生存适应法则。主顾一来,以红麻子脸当先,显然他这一帮力量最大,必须先尽他。她不语,静静看。
老爷哈笑,“这好话我爱听,不错,老爷我开春要娶一房小妻,找人盖四合方院和花园。”
小妻,也算妾,但多出身烟花,大妇不容,有钱男人就包养在外,现代的金丝雀。
红麻子脸笑拱手,“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抱得美人归。不知您想盖在哪儿,多大的地方——”
瘦老爷打断他,“不用你说,我知道规矩。本老爷姓鲁,是南城五十里外鲁家庄人氏,刚买下庆云坊一块空地,约六亩,要盖一座最少能容*口人的宅子,地方不大却得精细别致。即将进门的小妻通琴棋书画,是风雅的美人,住不了粗陋的屋子。庭园要有水有桥,亭子必不可少。什么时候开工,怎么构建,都由你们拿主意,只要四月能搬进去住。价钱包全人工材料,吃住算我的,家具不用你们做,园林自有师傅。”
因年节而没活做的苦寒气一扫而空,让兰生开眼的是,每群人中有一两人蹲地,立刻拿石子划起图来。当然不是现代的平面设计图,却也有点毛边毛廓的意思了。方块里面画亭子小桥,一方四合厢院的格局,眨眼蹴就。
红麻子脸那群,画图的是个老头,比别人画得好,手上相当稳。画完了直起身还看,摸着下巴胡子,然后对红麻子脸作了个奇怪的手势。
红麻子脸嘴大咧,对鲁老爷说,“老爷请出价。”
兰生看得兴起,心想,没白来。
“白银二百两整。”鲁老爷伸出两根手指。
他一说价钱,红麻子脸就笑不出来了,回头给老头一个征询的眼神。老头转身,似乎跟其他人商量,随即对红麻子脸摇摇头,仍作和之前相同的手势。
红麻子脸看了一圈。
兰生留意每堆都有一个类似工头的人,他们对红麻子脸均摇了头。
红麻子脸这才又笑了,“鲁老爷,二百两银子造小桥流水美亭华屋,包人工还成,但连材料也算在内,那就肯定做不下来。”
“怎么做不下来?”鲁老爷哼一声,“我庄上造农舍,二十间屋子才花了五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