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泫铮尔明白,再不提正事。嬉哈哈喊歌舞,接着醉生梦死。
一夜方尽。泫瑾荻走出了沁心园。
“瑾王爷,老奴等您一晚上了。”黎公公从廊下闪出。
来了。
泫瑾荻揉了揉额头眉心,“莫非母妃身体不适?”
黎公公低着脑袋,不让泫瑾荻看清他的神情。“太妃娘娘不让老奴多嘴,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娘娘确实憔悴不少。因为贤太后她……”
泫瑾荻打断,“让母妃放宽些心。莫要事事争强,日子会好过些。”
黎公公一听,“王爷不去看娘娘?”
泫瑾荻却朝太妃宫走去,“谁说本王不去?只不过有些话本王不好开口,让你劝而已。”
黎公公暗地吁口气,“是。”
太妃宫里十分幽暗,廊檐和殿中都没点灯,只有寝殿门里微微晃着冷光。泫瑾荻没问为什么,黎公公喋喋不休却说了。无非就是贤太后如何苛待太妃,不但灯油蜡烛都少给,平日膳食也很随便,还不如太后宫中的宫女太监吃得好。
当他无知?
他这位母妃从先帝那里拿了多少地,多少现金现银珠宝古董,能供这座宫殿里所有人十辈子百辈子,包括暗桩在内。
黎公公推开门,寝殿昏黄,铜鹤衔着一盏孤灯,再往里才稍稍亮了些。
“我儿。”奇太妃躺靠在床,看到泫瑾荻似乎真惊喜,没有化妆的素面蜡黄,尽显疲老相,笑容与一般中年妇人没两样,毫无华丽可言。
到了今日此时,真不用装另一个了,泫瑾荻立在床前,语气淡然,“母妃哪里不适?儿子请御医来。”
“不服老都不行,可能是暑热来得比往年早,总觉得浑身无力犯晕。御医已经瞧过两回,都说无事,写了补身养气的方子,吃得我更不舒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暗中让他们关照我。”
“贤太后从前一直受母妃关照,如今关照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母妃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应该最通晓这些。此一时,彼一时,母妃放宽心,找些别的事来做,自然百病全消。”皆为因果,还有报应。
“找些别的事?”奇太妃不解。
“我虽知母妃不喜欢南月兰生,但恕我直言,她有一处我无比欣赏。专注工造,成就不用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也无需冠冕堂皇牺牲无辜的理由,造福他人,自己也安然自得。母妃如今既然不管三宫六院的事了,不妨学些什么,让自己开心就好。”身后传来瓷碗相碰的清脆之声,泫瑾荻看一眼,是瑾王爷现任正妃于思碧。
“啊!”她不但将药碗弄翻了,还洒了他一袍子。
奇太妃及时掩盖冷峭的神色,“这些日子多亏思碧照顾我,你别尽回头看,也仔细瞅瞅身边的人。又不是任性的岁数了,即便恼我,也不要迁怒自己的妻。看我多凄惨,若是你父皇还在……”
“母妃找我来,还有别的事么?”泫瑾荻对衣摆上的药汁仿佛视而不见,却知他母亲的真正意图。
第417章 食子
黎公公确认外面无人,将门掩紧,走回里殿,看着正在梳妆台前抹面的奇太妃,道声王爷走远了。
奇太妃上好粉,慢慢描起眉,一笔一笔,不知是心情的缘故还怎么,往日柔顺的柳眉竟画出了一丝剑锋气,让她温婉的相貌显得艳丽十分,神情却清冷,“他换衣的时候,你看清楚了么?”
黎公公腿一软,跪在了地上,脸上惊惶,“娘娘,兴许是老奴眼花看错了,不如再等等,找机会您亲自过眼。”
“那就是不错了。”奇太妃声音也清冷,捉膏纸,仔细抿唇,直到凤仙红将唇纹全染满,冷冷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阿黎,若没有当年老门主救我,我也活不到成年。要不是影门,我也入不了宫,这么些年跟人斗得盘盘胜,不是皇后,如同皇后,先帝唯我的话是从。其实,作为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命,应该满足。”
“娘娘不要这么说。”黎公公听到她唤他影门的昵称,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心,但他反而不甘心,“老门主虽对娘娘恩重如山,但娘娘也为影门做了很多事,可以算得上还清了。影门里一半人都已效忠您,只要您暂时忍耐,等秋祭国典那日——”
奇太妃打断黎公公,突然笑了一声,“当年下狠心换了枫儿的时候,我还是全然为着影门的,却从何时起,我的心就变了呢?”目光望远,似乎陷入回想,片刻后又继续道,“我生得儿子,他成为大荣君主后,若无能,就该由我这个母后代他掌理天下,而影门该是服从我的,但就因为那人是老门主的儿子,我就得听他的。他坐享其成,由我母子当他的屏风。他要是懒得麻烦,就当着皇上皇。他要是哪天想我母子滚开,他便顺利称帝,传位给他的后代。到时候后,我就真得失去一切了。所以,我怎能不变?怎能不为自己打算?”
黎公公喏喏,“谁说不是呢?明明是娘娘的天下,怎能轻易拱手让人?娘娘的智慧无人能及,虽然是老门主送您入宫,也给了您人力,但能得到先帝的宠爱和信任,是您自己的本事啊。门主在外面只会给您下令,吩咐咱们扶植他的势力,几曾像您这般费心?而且,他孤傲无比,做事独断专行,除了他的亲信,影门上下对他都相当看不惯。方道长不也有自己的野心吗?尤其是处理南月兰生这件事上,他犯了大错还不承认,如今这么多事,几乎都由南月兰生梗在那儿,越发棘手。娘娘听老奴一句,千万别这时候泄了自己的气。”
“你对我忠心耿耿,说话自然偏向我。但我却知那人并非那么没用,实属心狠手辣之辈,且真有才华,故而自视甚高。他若无能,也不会完成了暅珑中断的事。他受老门主之命假冒暅珑的孙儿时,才四岁。那么小的孩子,那么重的心机,我自认不如。再者,影门到他手中不扩反减,看似无能,其实却是他挑选精英的结果。我和方士两人的弟子虽多过他的手下,但良莠不齐,加之现在能者突然丧能,损失极大。他的力量却不见减弱,是早就弃能的谋略运术。南月兰生之事——”奇太妃冷笑,“男人嘛,多爱怜香惜玉的调调,更何况那个丫头确有吸引男人的地方。我们女人看女人是说不上来的,但看冉世子,安鹄,还有那个京家的大公子,加上我的儿,南月兰生必有勾魂之媚。不过,他绝不可能像他们一样迷了魂,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可一点不犹豫。南月兰生的死活,我看得重,他却不觉得有多重要罢了。”
“娘娘,可您这么放弃,甘心吗?”黎公公叹。
“怎能甘心?我虽为女儿身,也有男儿心。可正因为我是女子,不能堂堂正正和男子一争帝位,必须依靠我儿子。他荣,我荣;他死,我死。如今——”奇太妃深吸一口气,仿佛痛苦不堪,闭了闭眼,再睁开沉了百年不化的寒冰,“我儿已死。此刻要是还只想着自己,不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连影门见明的大计都会被我连累。若我能成功,也还罢了。”
“可不管瑾王爷是哪一个,那都是您亲生的儿啊。”黎公公还论亲情。
奇太妃哈哈大笑,嘎然停止之后,声音无温,“双生子,光或影,或耀帝星,或灭繁荣。我为此断绝母子天性,舍弃了一个,从那时起,就只有一个儿子了。不料,光回来代替了影,你以为他是来求母爱的吗?十二年!我亲手带大,教他道理,待他如宝,弃他似割了心头肉,但已不能走回头路。同我一样,他也割舍了同我的母子情份,恐怕除了复仇之心,再无其它。否则,他为何不说穿自己的身份,连双胞兄弟都能下得了杀手?他自小聪颖,一察觉我对他不满,就懂得藏锐,开锦绣聚财,寻谋士聚力,整整瞒了我七年。我太知道他了!如今,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黎公公一哆嗦,“娘娘,那也——那也未必要转向门主——”
“我斗不过这个枫儿的,如果还抱着统治天下的心思。”奇太妃站了起来,披上一件夜色的风袍,双眼在乌篷帽下漆亮,“但我可以找回初衷,一切为了影门大业。至少这么做,对得起老门主,对得起效忠我的影门弟子。”
两人走出寝殿,天已微湛,但他们无惧光线,从容行进,绕几个弯后,却不见了踪影。
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于思碧惊讶极了,但看着廊中一道道的门,心想也许他们进了其中一扇,只能怏怏回到自己屋中。
她是影门人,虽然没能发挥瑾王妃的作用,师叔却还是信任她的。她煎的药,师叔从来都直接饮下,而且她也很清楚影门近来肯定要有行动——挑衅帝权的行动。不过,至今,她还是不能参与到任何重要的决策中去。
她告诉自己没事,因为她年轻貌美有才智,来日方长,更何况无论如何行动,行动结果都是她的夫君当上皇帝,她就是皇后。
今日,她却偷偷跟了一下师叔和黎公公,因为瑾王爷换过衣服出来后,同她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不是他母妃让她死,她都毫不犹豫?
第二句当初跟她拜堂的匣子里装着他的朝服,她打开看过没有?
现在,虽不知师叔他们去了哪里,她却能找出那个同她拜堂,代表着瑾王爷,应该装着朝服的匣子。大红喜庆的漆色,她还犹记得自己待嫁的喜悦之情,尽管受到委屈的冷遇,但始终相信这一切的等待都会值得。命运不就是如此?从不在期望中降临,却常在无望中来临。说一千,道一万,她才是瑾王妃。
打开匣子,没有抱着期望,却至少确信自己的名份。然而,当她看清里面,吓得啊了一声,蹬蹬蹬倒退着跌倒在地。
匣子晃着也倒了,哐啷哐啷,木头撞木头的声音。哪来什么彩绣团簇的华锦朝服?竟是一块牌位!
于思碧吃力地站起来,呼吸急促,一手放在心口,一手颤抖着,把牌位挑了正面。
三行字:桓帝之子,枫怀瑾义少六皇,仙灵归天。
她再度受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