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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将作没想到安少相竟开始细问,面部神情一垮,竭力思忖着如何说,“呃……”
“竞技场坍塌一半,几千人压在里面,连负责的匠师也可能丧了命。”王麟半身靠上门框,探头笑来,“事故虽小,身为总监工的少相大人,不如趁此机会去工地上看看,如何?您日理万机,新都已经开工两个月了,还没亲眼瞧过。末将相信,您此时雪中送炭,会给遭遇小事故的人们莫大鼓舞。”
安少相冷瞥王麟一眼。
在他看来,这就是仗着他父亲推荐,和安氏有点血脉连系,总有点轻瞧他,但油嘴滑舌,极能讨好皇上的一只谄媚走狗,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走。
这样的人,看似梗喉咙,却其实见风使舵识时务,不需要担心他会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而且,王家是真正富裕的大地主,打点儿子作官,单是进自己口袋的银子就有两万,更别说安家拿了多少好处。
所以,尽管很看不惯这个远房表弟,安鹄懒理,而且还看在银子的面上,容忍他像跳蚤一样跳来跳去。反正不过是六品五品的武将罢了,再会跳再碍眼,也是一捏就死的小虫子。
安鹄站了起来。
总将作立刻结巴,“少……少相……今日重阳……节……满楼……您还有客……要不……还是改日吧。”
“王都尉说得不错。”安鹄却执意,“皇上常说要爱民亲民,今日佳节,更应该想到仍在辛苦赶工不能过节的人们。本相代皇上走一遭,事故再小,有人失踪,有人受伤,都需要重视,你不必多言,赶紧头前带路。”
总监作当然不敢再说,赶忙退出去,喊了两桌新都造的众官,下楼备马。
安鹄一行人策马奔驰,一个多时辰后,船才进入新都地界。
新都虽然比帝都大了两倍以上,竞技场更是在皇宫北角,但因它巨大无比,暂时又无其他建筑挡住视线,在渡口码头,众人就能看到清晰的五层环楼。只不过这时,很明显南面有个大缺口,而尘土弥漫,听不到慌张,却看得见惊乱。
靠近码头的役营和匠营,很多人正往竞技场那边跑,还有吆喝连连,穿着营头统服的人飞身上马,十来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往事故地去。
河对岸的管营那边却静悄悄。上梁不正,都回帝都过节去了,下梁也歪,偷偷回城躲懒。因此,成了空营。
以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少相,无人来迎,无人能迎。
安鹄哼道,“小事故?”他自然不是爱民的官,但当他傻瓜骗,他的心情可好不了。
总将作战战兢兢,弓背缩脖,但不管怎样也得撑住,“少相恕罪!工程大到要造一座城池,这等程度的事故是在我们估计之内的。毕竟设计者任意妄为欺骗,让皇上深信能造成这种怪里怪气的环楼,但随便涂鸦画点新奇玩意儿容易,造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早在工造开始之前的一个月,我们就召集了资深大匠反复议图,修改后给皇上看,可是没能通过。少相,您不是也知道么?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不能完全说是我们的责任吧。”
众将作众工官纷纷附和。
安鹄看一眼王麟,正好和他对上。
王麟笑嘻嘻问,“少相大人看末将做什么?”
“你的话一向多,而且喜欢唱反调子,因此本官看看你是否又有不同的说法。”安鹄登上舢板,往岸上走去。
王麟声音传来,“太好笑了,所以没话可说。而且免得说了,安少相以为末将偏帮谁。”
安鹄突然转过身来,令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列官员急刹车,引起舢板轻度摇晃,吓得那些官一个抓一个,但丝毫不影响他稳立。
他冷冷命令,“王都尉一定要说出来,让本官笑一笑。”
“总将作把错都归咎到设计人身上去了,而且大家都点头啄米。但就末将所见,这位设计者一直在西边挖粪道掘石头坑,连脚趾头都没戳到过北角一回。末将脑子笨,不知道她怎么就要对坍塌事件负责了呢?”王麟站在船舷,自上而下,讥笑一撇,“少相大人,您说好不好笑?”
总将作要喷臭气,“你……”
“王都尉怜香惜玉,众所周知,这回却是想多了。总将作没有点名,本相也未说要追究谁的责任,你笑得太早。听说王都尉与那位设计者是同乡,今日念在我们都心切事故,本相就不拿护短之嫌问你了。不过,今后,还请王都尉注意分寸,不要随口喷——米共。”
哦?有人被挑得内火狂旺,开始口不择言了。王麟心里笑到翻,但正经了脸色,垂眸好似服帖,“谢少相大人大量,末将粗人,有什么说什么,今后会管好自己的嘴。”
众官听得“米共”二字,面面相觑。谁不知,青年得志的安少相,做事虽狠戾,可面上一向风度翩翩,斯文有容,傲也不失分寸。
安鹄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哪怕临了及时拆字。他暗地懊恼,却不再动声色,转身登岸,重新换了马,一人当先,朝竞技场驰去。
第415章 “小”祸
新都绘图中的竞技场若曾令外行的安鹄心中叹奇,那么亲身站到这片巨型环状楼前,灾难感竟然排在了震撼感之后。更何况,这还只是总将作和手下匠师们依葫芦画瓢造出来的,而且还坍塌了一半。要是由兰生和她的居安来造——
安鹄眯眼成窄。
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兰生不要他的怒气。但从瑾王爷说出兰生擅长工造,到自己看过了新都长卷绘图,嘴上不屑,回头就重视起来,派亲信调查了居安造。
白羊祭,神仙楼,长风造瓦解,药汤浴场到东城的大批重建屋,鸦场到西城的簇新建筑,还有令名流们羡慕的六皇子府,果真,兰生不是以东家的身份,而是以造匠的身份积极活跃,让他万分吃惊。
因此,看着仍在掉砖头的大缺口,他脑海中就冒出一个不甘愿的想法。如果一开始就由兰生负责竞技场,可能不会发生这么大一起事故。
百工府和工造司从以前起,工造专长的大匠就没多少人。现在负责的总将作是木匠出身,还有新都造里的那些工官和大匠,他比谁都清楚,要么就跟总将作一样,向他花钱买的,要么就是墨守成规混安稳的工造匠,真正的大才早被排挤干净了。
他知道,但他上台后,也没管。
为什么要管?
工事工官,吃力不讨好,直接与工匠粗人打交道,难以爬到达官贵人的高度,油水也是让上面一层层舀去了,顶多撇点汤油。所以大多出身不好,有点汤油比没有汤油好。怎么说也是戴官帽子的。
到了他这个地位,离工官们百阶远,他管他们如何斗如何抢。
“少相大人,此地离竞技场太近,还是请您到管营坐镇吧。”总将作不知何时额头布满了汗,也许是太阳太大,赶路又急。也许是弥漫的尘土灰沙。还有身旁不远处一大片或坐或躺的伤员死人,血腥气味浓烈,“下官会处理好的。绝不劳少相操心。”
安鹄调回视线,只看了一眼血腥场面,一点没觉得凄惨,但觉得麻烦。“死了这么多人,还不劳本相操心?”越发怒意横生。“本相乃总监工,哪怕挂个名,也是你们的上司。一群蠢才干蠢事,连这点搬砖弄泥的小事都做不好。还要受你们连累!你们一个个倒是说说,要是延误了工期,让本相如何跟皇上交代?”
工官们吓得埋头直哆嗦。谁敢说一句话!
“总将作,要是处理不好。你带着自己这班人,辞官谢罪吧。”安鹄身边有帮腔的,冷不防指示。
总将作哭丧着脸,心想,这才升了几天的官,本钱还没捞回来,就让他滚蛋?但是,想归想,不敢抗议。
“总将作大人,你吃完酒回来啦?还带了这么多人?”欧阳阙独自一人从伤员区走出,看到几个面熟的大官,喊着某叔叔某伯父的,然后才正经看总将作,“不过大人,这来得也太不巧了。大节下的,给其他大人们心里添堵。”
总将作真不知欧阳阙是讽刺还是关心,眼珠子一瞪,“安少相在此,别胡言乱语的。”
欧阳阙看向了安鹄,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抱拳作揖,“听造里两位老爷子提到多回,果真长得年轻能干,少相大人,草民欧阳阙,不识得真人面目,得罪了。”
安鹄也收过齐天造的银子,要给点面子,淡淡道声罢了,就问,“欧阳造主可知事故详情?”既然来了,总要问询仔细,不然皇上那边不好说。
“少相大人来得算快了,竞技场约摸从三个时辰前发生第一回坍塌,然后沿着圆弧陆陆续续塌了几回,半个时辰前是第六回,坍塌规模越来越大,最好赶紧救人。”
“除了欧阳造主,今日当值的营官是何人?”安鹄对欧阳阙的话少了些关切,直问起某女,“还有,将作中南月兰生责权最大,她人又在何处?本相虽然容许她不对坍塌起因负责,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即便她是女子,人不到现场,处理突发和组织救援,不负责竞技场工造,也难辞其咎。”
“少相大人慢点说。”欧阳阙抬袖子抹了抹脸。
王麟笑声,“欧阳造主,就算让少相大人的口水喷到,那也是你的荣幸。”
不说工造的欧阳阙反应好似突然迟缓,翻眼皮看王麟一眼,“脸上痒而已。”
没啥交集的两人,合在一起,成一对活宝。
安鹄没心思跟他们斗嘴皮子,正想再追问,忽见一片尘沙扑来。他连忙抬袖挡沙,等大风过去之后才放下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原本朦胧不清,沙尘笼罩的正前方,此刻能见度很高。一群蒙湿巾戴壳帽的女人,或一人背一人,或一人扶两人,或两人抬一人,正从竞技场的南出口跑出来。
落在人群最后,一个衣服又破又脏,却还看得出是裙式,身材也纤细的女子,背上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手里牵着两个大男孩子,步子稍慢,因为随时要拉一把行走蹒跚的孩子们。女子乌发半湿,贴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