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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道视线集中落向她,兰生只搭理她夫君那两道,“我说得不对?”
“爱妃当然说得对。”横竖不是他入赘,泫瑾荻看看柳夏,心里为之哀悼,难得暗中“通敌”,“要是连一件像样的信物都拿不出来,怎能养得起妻儿?尤其我那位大姨子,以前给人占卦送言都是百金一收,所以兰生才不用给她准备嫁妆。柳兄,你可想清楚,有什么家底最好全报出来。”
他是孤儿,义父收养,很快又被师父带去了昆仑,学艺十年才下山,今朝有酒今朝醉,有点钱都花光了。等到了懂事的岁数,照顾义妹和擎天,要养一寨子的人,又不能让他们再打劫,为了到处筹钱生活,还把他师门的剑当掉。所有家当都在身上了,还哪来的家底可藏?
今晚上屋顶,与“尔日庭屋顶能看到对面的心上人”这种荒唐的说法一点没关系,只是尔日庭屋顶确实有点奇妙。群山峰顶,升落层叠,各处风景就会映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质上,似琉璃,似铜镜,又不完全相同,东一片西一片,如同顽皮的孩子藏宝,要把每个角落都站过,而且不止站一刻两刻,才能发现的奥秘。
找到宝藏的第一人,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六皇子最新的爱好就是登顶偷看他媳妇。不过,这个爱好上不了台面,知道的都是身边人,包括准备梯子的小坡子,被邀请上去的西平世子,还有他这个负责尔日庭和士楼安全的武官,以及一向飞檐走壁出入的人们。这样的人,这对夫妇身边绝对不少。
但这会儿,懊悔自己太冲动。入冬的雪,沉夜的湖,湖畔点灯,即便隔了那么远,他也能看清的女子。望她良久,忽然想成家了。只是,说实在的,他凭什么娶她呢?她是天女,一言百金,无数人崇敬,即便没有大国师千金的名头,仍是高贵不敢令人直视。他呢,四季剑散了,擎天会没了,一事无成还是穷小子。
“入赘?真是敢说啊。”这个调子说话的,非堇年莫属。
“提醒我了,你好像也等着娶我的妹妹呢。要不这样,你俩比个武,谁输谁入赘。不肯入赘,就自动退出。赢的那个,我绝不干预,我家妹妹喜欢就好,没钱准备信物也没关系。”比起这个杀手,匪类可爱多了。
“这个主意不错啊。”但泫瑾荻打了个呵欠,很不雅观,很霸道,“今晚就算了,我累得眼花。高手过招,看客也得打起十二万精神才是。明日午时吧。”说完,不待柳夏和堇年反应,关了窗。
堇年冷寒了双眼,隔窗道,“泫瑾枫,你答应过的,帮你办完最后一件事就同意我娶玉蕊。如果不是因为老皇帝死了,何必要等上一年?我不会入赘,也不会跟这个昆仑石头脑袋比武,已经答应了的事,玉蕊就是我的人,谁还理你们?”
兰生的声音追来,和她夫君的霸道一模一样,“我妹妹的婚事,我相公答应有何用?玉蕊是不是你的人,等明天午时之后,你就知道了。”
堇年脚下差点打滑,回过头恶瞪那扇窗,但同时又感到被人凛视。他往旁边一看,对上柳夏正气浩然那双目,立刻眯起眼。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很讨厌道貌岸然的家伙。
“小子,我的琴可不是用来比输赢的。”是取命的。
柳夏一言不发,点足上瓦,既然没有拿得出手的求亲之物,如果一战能显诚意,那就比吧。
堇年抬起眼,对着柳夏的背影嗤笑。他说什么来着,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就会装,这小子平时看着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居然为了女人跟他露狠色,分明就跟他同类。不过,这小子还是笨,不知道有一招叫生米煮成熟饭吗?
嗤笑过,堇年不往屋顶上窜,却往玉蕊的玻璃屋去了。
第341章 讹蛾
清晨,兰生走出了门。
入冬的第一场雪很大,庭园银妆素裹,映照出份外洁净明亮的空间,令原本用银子堆砌而成的园林一下子脱了俗丽,浮现出一些意境。
不过,这样的意境很快就被自以为不俗的俗人破坏殆尽。本该属于雪景中最出挑的云亭,偏落一隅的雪被铲落到亭下。台阶上的厚雪绒清理到两旁,掀翻了,露出脏兮兮黑乎乎的泥。花砖路也扫得干干净净,但雪和泥堆在草坪上。远景似叹为观止的仙境,近景却似喧嚣都市的马路。
于思碧显然是都市人,一点野趣都不懂享受,大早上指挥着奇太后调给她的宫女们,扫雪挑雪铲雪,忙得不亦乐乎。主要围绕着瑾王爷平时用早膳的云亭,连大木桌都擦得要反光,亭下烧起地暖,亭上蒸起香炉,居然还放了一架筝,要即兴表演才艺。
小坡子晚接男主子,早迎女主子,身为服务人员,绝对是勤奋有前途的典型,撇嘴道,“娘娘倒是管她一管。仗着太后娘娘送来的,又是唯一住在尔日庭的女子,以为自己是女主人一般,指手画脚,将这儿有条不紊的分工搅得一团糟,全然不把奴才放在眼里。”伺候过兰生的人,会越来越没有“奴仆”意识,被自我成就感取代。
“不是挺好的嘛。尔日庭阳气太盛,珍园的美人们本来可以中和的,谁想王爷不让她们随便出来,以至于尔日庭往士楼一路只见男子,跟道观差不多了。”兰生真心说,不过。还有一句,“就是她不太识货,你抽空教一教。她让宫女铲坏堆扁的草皮很贵,是关外进来的特别种类,密而油。耐寒,还特地找了护草匠,比花匠贵了好几倍的工钱。因为不是一般的杂草,市面上也买不到,如今弄成这样,就跟秃头似的。要等半年一年才能重植。王爷喜欢在尔日庭招待贵客,这下可不好给人看了。”
小坡子想笑,却发觉兰生神情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不禁怔了怔。“娘娘说真的啊?”
“废话。”兰生没好气,“我尔月庭派过来干活的匠人能是随随便便的么?”草匠的费用由她支出,因为和尔月庭的草坪面积一比,尔日庭不过镶了几条草皮边而已,所以草匠顺便过来管理一下。
小坡子乍舌,连忙高喊住手,让那些不识货的宫女们停。这个举动,也引得本来想装看不见兰生的于思碧过来行礼。
“思碧正为王爷和娘娘在亭中备桌用膳。娘娘可否稍待?”沉着,耐心,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挑不出错的仪态方雅。
“不用待了,大冷的天,本妃不喜欢在亭子里用膳,这就回尔月庭了。”兰生的回答就没那么多讲究,但看一眼小坡子。
小坡子机灵就道。“那片草皮十分贵重,经不得铲压。赶紧让人把雪块小心挪开,千万别破坏更甚。我都不知道等会儿怎么跟王爷说?园子秃得这么丑。还如何待客?于氏——”于思碧不是黄花闺女,是寡妇,但又不知她夫家姓氏,只能这么称呼,“王爷若问起,要请你担待了。”
于思碧一怔,心头不悦,自然以为小坡子受了某位娘娘的指使,才拿杂草刁难,面上却不露半分颜色,垂眸对这位娘娘道,“妾身不识贵重,娘娘见谅。不知王府因此要损失多少银两,妾身诚心赔偿。”众所周知,瑾王妃打理着工造行。做买卖的,定然贪图小利,有商人奸德。
“本来是不好意思让你赔的。”兰生却是个不介意他人目光的人,“不过这草确实珍罕,有钱也买不到,而且以免日后又有不识宝的人犯同样的错,只能借这回告诫全府。赔足显得王爷和我待客不周,你就意思意思,给王府立一条规矩,六千两行了。”
六千两!于思碧忘了合嘴,心里陡生几个形容词:小家子气!土匪强盗!贪财无品!
“妾身拿不出……”
“不必担心拿不出银子来,你是太后的贵客,总务司负责你在我们王府的一切开支,每月多发五百两银子到账。好在你吃住王府,用的人都是宫里的,没什么花销,本妃让账房连扣十二个月就能还上了。若是真需大笔银子急用,而你自带的银两又不够,只管跟本妃说,本妃借你。”小家子气怎么了?总比虚伪做人来得好。明明打着如意算盘想爬到她头上,她还等对方爬上去再拉下来么?直接踩在脚底下才是正道理。
“……是妾身的疏忽,别说一年,宫里给妾身的用度既然直接发给王府,那就是王府的银子,请娘娘随意支配。”于思碧借兰生的小家子气,来衬托自己的高大上,而且运用自如,没有一丝不痛快,大气相当。
被于思碧衬托“小”了的兰生却笑得不惭愧,可谓斤斤计较,“只怕待不满一年,不过你也不用着急,等走时再一笔还清欠银就是。”
于思碧笑了笑,福身道是,眼睛有意无意看着主庭大门口。如果这时他正好走出来,听到他这位王妃如此市井,该多好。
兰生却似全没在意,和小坡子继续往水廊走去,一边道,“要把草皮整个掀掉,而铺砖太乏味,冬天也种不了树和花,再加上王爷什么都要最好的龟毛个性,少说得向总务司报两万。你把缘由跟季公公说清楚,免得以为我们讹他。至于太后那儿,能瞒则瞒,于大小姐从武洲来,不识这种草珍贵也属常理,我已经意思意思收了她的银子,就别再让太后也过意不去了。”
这张嘴,刀子般利;这双眼,水晶般澈。
于思碧听得一清二楚,饶是心思深,见两人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抿唇咬牙。毕竟。她的大气是假,对方的小气反而率性自我,隐藏真正的大气,令她有点沉着不了。上一回她是陪同的身份,不能抬头说话;这一回她是贵客的身份。却还是不能抬头说话。住进瑾王府已有两个月,她连六皇子的袖子都碰不到,更别说进寝屋,却看着瑾王妃进进出出,晚上来,早上走。让她觉得尔日庭是瑾王妃后宫似的。这倒还无妨,就怕瑾王妃有身孕,将来以长子来争取皇后之位,她即便有师叔撑腰也会难办的。
“家里有个时不时阴恻恻的家伙还不够,又来一个周身卷阴风的。”兰生好笑道。“尔日庭这名字真是取对了。”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