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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把钥匙?”南月凌当起小侦探,有点老气横秋的模样。
“三把,但今天除了我之外,不会有别人来。”兰生这时颇有耐心,也是故意说给藏匿在某处的人听,“再不出来,我可就开气闸了。气闸一开,把门一锁,再到火房烧上炭,不但会被闷死,还会被烫死。我早同工造司报备过,要是许可之外的人闯进来,死于事故,与我居安无关。”
静。很静。
“也许只是忘了……”锁字还没出口,南月凌惊见两道乌漆的影子在水室中升了起来。
影子化实,破衣烂衫却高大的两名汉子,黑面恶煞,太阳穴高鼓,双目精光四射,手中钢刀映着来自水室正前落地窗的明亮光线,看不出阴森杀气。
南月凌可不敢因此大意,拼命拉扯兰生的衣袖,示意她赶紧跑,但让她一句话愣住。
兰生道,“果然是你们。”
“兰造主竟然认得出我们?”一名大汉微愕。
“好说。”兰生不退,也不进,站在门前,凤眸也映外面好阳光,“若你们真是服劳役的人,哪会长得五大三粗,跟油桶似的。不过,你二人好歹要比另一个装得像些。”
大汉目光一凛。
兰生丝毫无惧,仿佛对着空气说话,“出来吧,你们三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那几个监工那么穷凶极恶,别人稍稍喘口气说个字就会鞭子伺候,偏对你们的交头接耳视而不见。水室安装之后,我也曾跟监工说过,不能让工人们随便靠近,但每回总有**个人晃过来,而回回又都有你们。”
静着,大汉哼道,“不知兰造主说什么,只有我二人闯进来而已。”
“是吗?”兰生笑了笑,“那就麻烦二位出来,我要锁门烧炭了。捉贼捉赃,你俩分明就是武师,动运水的蹬车做什么?赶紧关了吧,不然锅炉的水就漫得到处是。水室要是破坏,你们得赔我一万两银子。”
南月凌看到屋子那头有水槽,槽里波光粼粼,也有很多粗细不一的管子接着,锅炉里传来哗哗水声。自来的水!
另一个汉子语气有些不耐烦,凶巴巴说,“她来了正好,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看不明白,直接把她抓走,慢慢问怎么造就是。”
一声长长的叹息,一个清凉的声音,“我也想啊,只怕兰造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但问不着,反而弄臭了我辛苦建立的才子之名。”
两汉子互望一眼,同时看天。
头一个跟兰生说话的汉子道,“少主,我们世代为工,你虽然才高八斗,还是不要以才子形容自己,心里有数便罢,否则老爷子们又要训我们了。”
第三人走了出来,身材虽没有北方男子的高大,却算得上匀称细秀,而五官镌俊斯文,肤色白若粉,年约二十出头。他神情中没有被捉贼的紧张或羞怒,很悠闲,好似他是请来的客人。
江南水养灵秀人,恢复本貌的这人让兰生想起马秀,心头一动,脱口而出,“你们是齐天造的人?”
“绝对不是,我们是长风造的。”细白的青年麻溜地撒谎。
汉子尴尬,干咳两下,提醒自家主子悠着点儿说话。
青年拐汉子一眼,皱眉翻眼,表示麻烦,又更新说法,“其实,我们不是长风造的,是从劳役营逃出来的。”
连南月凌都听得出这人漫天鬼扯,好笑拆穿,“劳役营外就是都护军守卫,每个营又有监工队,进去就出不来的地方。你要说,趁在这里干活的机会,避过监工点名,偷藏水室准备逃走。”
青年斩钉截铁点头,“我一直就是这意思啊,说了两遍你们都没明白?太笨了!”
哈?兰生抿住唇,但是最终还是忍不住,就靠着门大笑起来。简直是个大活宝,这人。
“笑什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这时候兰造主应该说,我帮你们逃出去才对。”活宝才子继续耍宝,配合那副聪明相,完全就像故意装傻。
“同情心是什么东西?”兰生边笑边说,“你还别装傻,这套虽好笑,却起不到什么作用。”
“兰造主,我家少主不是装傻,天性就憨真,除了工造上有奇才,其他方面——”汉子虽似贬主,实为忠主,“让您见笑。”
“小葵,不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你帮我拖延时间,跟她随便扯会儿废话,再让我看看这个摇杆作何用处。”青年要缩回原来的角落。
叫小葵的黑面汉苦笑像哭,“兰造主,呃——这个——咳咳!”都说出来了,还怎么拖延时间?
“齐天造主,就不要让你的手下人为难了,因为就算你待上一整天,也看不明白这些机关的。”这几个贼是不是太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而且你应该已经待一晚上了吧?”昨日傍晚收工,劳役工人由监工领回,如果从那时这三人脱队开始算起,她该庆幸水屋没被拆得乱七八糟。
青年顿住,仍是慢条斯理的语速,但有突然智力打开的从容,“看是肯定看不明白的,除非你让我拆,我就能明白了。你这间水屋秘密太多,到处都是奇怪的东西,不过,多数用来迷花眼的吧。”他轻敲旁边一根碗口粗的管子,“比如这根管子,就是装饰,我刚才看半天了,明明毫无用处。”
兰生本来笑他憨傻,现在笑得钦佩,却一句话不说。她没必要鼓励或赞同他,如果他真天性憨真,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夸奖。她不是天才,但她看到过天才。天才的思维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并非孤芳自赏,而是难找同类,反被人当成异类。
“还有,这些操纵箱,摇杆,和皮鼓,虚虚实实,即便居安造教出来的操作师也未必了解到底如何出水,如何运水,如何通过这些踩踏的轮子将木柴送进灶肚子里。知道的人,大概只有设计者兰造主和打造者铁大。”青年说到这儿,忽然语速加快,“兰造主,居安并归我齐天如何?”
汉子抚额呻吟,“少主!”
南月凌原本听青年说得确实头头是道,想不到齐天造主挺有实力,听了最后一句,不禁嗤之以鼻,“凭什么居安并归你们齐天,不能是你们齐天并归到居安之下?我大姐建造之宅,楼,园,庭,你们谁能比得上?”
“也可以啊,齐天并给居安,兰造主嫁给我,如此一来两全其美,既能跟兰造主交流造技,又能成为大荣民间第一造。”青年再次向大家证明他的“才气”。
“胡说八道什么啊!我大姐有丈夫了,怎能嫁你?”南月凌开始头疼,齐天造主这副傻白的模样,居然能从南方杀过来,北造丢死人了。
身为业余制图师的南月凌,因兰生的带领,对工造十分有兴趣,在外游学时特别关注这方面的事,所以对南北两边的工造竞争也毫不陌生。
“六皇子对工造一窍不通,兰造主却拥有惊世才华,嫁他如同明珠蒙尘,石壳玉芯。我就不一样了,能与兰造主聊一辈子的工造都不腻,两人联手可建无数流芳百世的名宅名楼名园名庭,代代匠人将我们奉若鲁班神工,何等辉煌!”才很傻萌的一个人,说起工造就光华万丈,像一个霸气十足的男人,“兰造主,你可同我私奔,南面是我齐天地盘,就算六皇子通缉你,我也能保你一百年无忧无虑。”
“少主!”汉子们冒着一头汗。
“无忧无虑倒是挺让我向往。”这人跟她有共同语言,而且谈起工造就相当具有魅力。
“大姐!”轮到南月凌冒汗。
“不过以前没觉得,今天被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自己没嫁给工造行的人,实在万幸。”一辈子聊工造,干工造,家里家外,人前人后,闲话正经话,全部都是工造?没有美妖,没有自恋的水仙花,没有阴恻恻,装月亮光的月亮?
梦想就成噩梦了!
第317章 三窟
兰生转动水龙头时,叫做欧阳阙的齐天造主直直盯着她。
“真不考虑我吗?”他仍在“求婚”,“我才高八斗,没有坏脾气,也不风流花心,是江南大户人家首选的好女婿,而且除了工造上的事,其他都可以听你的,账本也统统交给你,你发我月钱就行……”
“少主……”小葵汉子已经说话无力。
另一个汉子叫小苇,让欧阳阙喊出这幼稚的名字后,完全放弃抗争,一声不吭了。
“怎么?”欧阳阙斜瞥汉子一眼,“我爹不也这样嘛,每个月在娘那里领银子,兴高采烈的。”
“……”小葵汉子想说,老爷虽然兴高采烈,老太爷可一点不兴高采烈。
正因为儿子“没出息”,老太爷才顶着六十的“高龄”,放弃和其他老顽童游山玩水的机会,留在家里亲自教小小少主,告诉他要当大男人大丈夫,千万不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要学才子风流。结果却意想不到。常常和才子们混一起,风流不成,反激发少主要成为才子的决心。到底受了老爷夫人的影响,想要找一心一意的女子管账。只有工造上,因天赋极高,终于学成老太爷的霸气,年纪轻轻就如此成就。但这变来变去,让人捉摸不定的性子啊——
兰生想得是,好男人多是因为有好家教,爹娘的榜样作用对孩子的一生至关重要。
“你我不能成夫妻,可以合作。”有趣的人,有实力,还有风度。比长风那位哈哈豪强胜太多,怪不得齐天能跨过江来。
人说,风度怎么看?
很简单,在水室里待了一整夜,欧阳阙没有拆开任何一样东西。甚至连一根木钉都没拔。这就是风度,还是人品。自古而今,生意能做大的人,心胸必广阔,必不拘小节,有别人难以媲美的气度和风度。看远不看近。别小瞧了这个傻真的斯文青年,成为大造主的特质,他全具备,值得她学习。
她有时候不是小心眼嘛!居安造里,论声望。铁哥最高,管宏第二,然后才轮到她。因为她看着刁钻刻薄,匠工们有公事就找铁哥,有私事就找管宏夫妻,通过他们再找她解决。其实,就有时需要一些欧阳阙的天然呆,讨人亲近。
“不跟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