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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郭后敬重拥护有加。他反问薛灵芸:“如今皇后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又怎能为了那一封不知是真是假的告密信,再兴起轩然的大波呢?”
“但若那信的内容是真的呢?”薛灵芸依然步步紧逼,“如果真是皇后诬陷甄妃,难道就要颠倒黑白掩盖真相?这样做,对甄妃公平吗?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哪怕她是皇后,也不能逃脱。”
又是一阵沉默。
苍见优自知理亏,已然无从辩驳。谈话去到最尴尬的境地,只余下无边的暗涌,各怀心事的思量与纠缠。
最终不欢而散。
这时候,他们却都没有察觉,躲在院墙的背后,在雕花的镂空窗格后露出一副沉重表情的女子,手中一壶沁凉的酒,已然握得隐隐发烫。
锦带杂花钿,罗衣垂绿川。
鸾凤池的荷花都开放的时候,满目皆是肥硕的白与稚嫩的粉,碧绿莲叶接天,不断有蜻蜓蝴蝶竞相飞舞,那景致,美得令人窒息。
深宫·美人夜来 第三部分 第十一章 深宫暗涌(6)
薛灵芸远远地便看见了凉亭里的莫琼树,面前的石桌上铺了一张洁白的丝绢,用玉镯子压着上角,旁边有笔墨和砚台。薛灵芸见她握笔轻轻地蘸了墨,却突然皱起眉头,道:“浮烟,这墨不够浓呢。”
浮烟道:“奴婢已经尽量少兑水了,大约是这墨不好吧。”
“在磨墨的时候加入洗衣用的胰子,便可使墨更浓而不易化。”薛灵芸一边说着,一边款款地步入凉亭,行礼道,“薛灵芸见过莫夫人。”
莫琼树狐疑:“此法本宫从未听说。”
“夜来旧时在家乡曾替书塾做过杂务,老夫子便是那样教的,夜来看过,的确是比只加清水磨出来的墨更为浓郁。”
莫琼树嫣然一笑,对浮烟道:“你可记好了?”
“是。”浮烟点头。
不过薛灵芸倒是对这难得的笑容多了几分期待,这大概还是第一次莫琼树收起了她的冷傲,以赞赏的口气说话:“在书塾做杂务?呵,在后宫之中,像薛昭仪这样不隐瞒自己低微出身的人,倒真是不多见。”
薛灵芸便笑:“夜来本就是乡野女子,何必隐瞒。皇上知道,宫里有许多人也是知道的。”
莫琼树站起身,让浮烟收了笔墨,道:“本宫累了,薛昭仪请自便。”薛灵芸正欲行礼,却见面前的美人儿脚步一颤,如风筝般向后倒去。宫女们都慌了,七手八脚地将莫琼树搀着,薛灵芸亦赶忙差红萱去传太医,自己便跟着去了景岚宫。
没多久,太医便到了。
诊断过后,太医面露喜色,道:“莫夫人身怀龙种,可喜,可喜啊。”
顿时,景岚宫一片欢腾。
薛灵芸则是没来由地激动,仿佛那怀孕的人就是她自己。她拉着莫琼树的手,道:“太好了,皇上知道了定必龙颜大悦。”
莫琼树只虚弱地笑了笑。待人都散去了,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这些日子缠绕在心头的画面再次涌上来,那浮尸于湖面上的男子,曾经生动的音容笑貌,渐渐在脑海里铺展开。
谁都不知道,她和他是有过一段情的。
至少,在她看来,那是以真心交托的一段男女之爱。炽烈,纯净,没有瑕疵。她爱他。那是隐藏在她的心底最深最惊骇的秘密。
他的名字——
鲁延良。
深深刻刻。字字千斤。
话说,当日仇兰涉行刺薛灵芸失手被擒,不但情绪非常激动,连神志也混乱不清。她在受盘问的时候说出了自己跟鲁延良买卖五石散的交易,而她的宫女则交代了两个人之间还有越轨的苟且行为,这些事很快就在后宫里传开了,自然传到了莫琼树的耳朵里。她开始哭泣,失眠,烦躁,因为自己交托了真心给那衣冠楚楚的男子,却没有想到对方原来是这样的低贱卑劣。
深宫寂寞。
但是,对于某些女子而言,那坐拥天下的帝王,身边粉黛众多,要靠长久的忍耐与等待,方能够得来一次眷顾。她们不甘这寂寞,渴望更多的欢愉。但莫琼树却并非如此,她对鲁延良,是真真切切的,出于爱。
宁可抛弃这尊贵的地位,华丽的生活,哪怕冒着欺君的死罪,仅仅换来一个眼神的温柔,却也是她爱的,她心甘情愿。
然而鲁延良没有给她同等的回报。
那些流言飞语,击破了她仅存的希望。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不过是那男子的一场消遣,一个笑话,她如何能不痛心。
但后悔已经没有意义。
她更加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时候被验出怀有身孕。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腹中的胎儿,究竟是属于曹丕,还是属于鲁延良。她的心绪激动,睡梦里连连出现紧张恐怖的画面,她的额头渗出冷汗,偶尔呼喊,伸出手在空气里胡乱地抓,突然,碰到一双温柔的手。她便醒了。
深宫·美人夜来 第三部分 第十二章 灰飞烟灭(1)
睁开眼睛,是曹丕喜滋滋地坐在床边。他望着她,眼睛里有从容的愉悦。
莫琼树对曹丕,也许没有多少爱意,但却觉满满的亲切和依赖。因为鲁延良的存在,她的心中是有愧疚的。她欲起身行礼,曹丕却扶了她,道,免了。
她轻轻点头。
“你安心地休养着,切忌劳累,朕会常来看你的。”曹丕道。
莫琼树莞然一笑,道:“臣妾没有那样娇弱,过些时日,在皇后的寿宴上,臣妾还要在众大臣面前抚琴助兴呢,皇上难道忘记了。”
曹丕听了不禁皱眉道:“这样的琐事,便不要去想了。”
莫琼树道:“这是皇后的安排,臣妾可不想因此惹她不高兴,好让人家有机会在背后说臣妾娇生惯养呢。”
曹丕哈哈大笑,摇头道:“朕就知你倔犟,但你得答应朕,凡事小心,不可操劳。”
“嗯。”
又几日。
薛灵芸去到景岚宫,恰好莫琼树与陈尚衣正在为寿宴上的表演排练。在荫凉的宫殿里,莫琼树细细地抚着琴,婉转的曲调,同她的娴静柔美相映成趣。陈尚衣就着琴音起舞,步履轻盈,身姿婆娑。两个人搭配得天衣无缝。
薛灵芸不忍打断,便在门外站着。
陈尚衣看见她,立刻停了下来,摆出一张黑脸。莫琼树不动声色。薛灵芸进来行了礼,道:“夜来带了些补品给夫人。”
“呵,景岚宫里难道还缺补品。”陈尚衣冷嘲热讽。
薛灵芸故意装作没听见,对莫琼树道:“礼虽轻,却是夜来小小的心意。”莫琼树微微一笑,示意宫女将补品接过来。陈尚衣颇为不满,跺着脚道:“姐姐有了身孕,不宜操劳,尚衣这就回撷芳楼去,姐姐好生休息。”
“嗯。”莫琼树简洁地应了。看着陈尚衣离开的背影,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唉,她总是这样。”然后又看了看薛灵芸,自言自语道,“陈妹妹虽然尖酸霸道,不容易相处,却也是简单之人。反倒是那些表面慈善温和的,却不容易看出内里的玄机。”
“是。”
薛灵芸低头,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以前,她不明白何以莫琼树会跟陈尚衣那样的女子相处得来,以为是陈尚衣溜须拍马笼络了她,如今才知道原来她自有她的想法,是自己误解了她。而此时也依稀地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有意在教她切勿被表面的假象所蒙蔽。她开始觉得在众人非议下的莫夫人其实并不是那样孤傲难相处,心里便有些微的温暖弥漫开。
皇后寿宴。
一众王公大臣皆列席,场面奢华而热闹。薛灵芸和嫔妃们随着曹丕一同到场,在座位上端正地坐了,望着四周,突然,眼神有些颤抖。
她看见羽扇纶巾儒雅倜傥的男子。
那不是曹植是谁。
没想到他竟然也回来了。彼时的他,由皇上下旨,鄄城侯改封鄄城王,但对他来讲却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看上去依旧那样寂寞,忧伤。当初,郭后撮合他与客曹尚书卢笛之女卢玉蝉,他带着卢玉蝉离京,却不晓得现在怎样了。
薛灵芸思绪翻涌,只觉越发地惆怅。
这时,一阵优雅的琴音传来,似疾风冲破了封闭的沉思。薛灵芸抬起头,看见莫琼树端坐露台之上,十指翩跹飞舞;陈尚衣则着一袭豆绿轻纱,如蝴蝶般灵活柔媚。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兮。”
唱的是《诗经?小雅》的名段。声如天籁,余音绕梁,惹来四座喝彩赞赏不断。觥筹交错间,曹植的视线有一瞬间飘过来,正对上薛灵芸的,她便朝他笑了笑,举着杯,将辛辣的美酒仰头饮尽。再看时,曹植的目光却早已挪向别处。
酒宴散后。
薛灵芸遇见曹植,便唤了他:“王爷。”曹植停步,道:“薛昭仪。”很生疏的礼貌。薛灵芸浅笑道:“王爷此番回京是要待多久呢?”
曹植回答:“尚未可知。”
薛灵芸看着他的眼睛,那幽深的一潭,仿佛少了些波澜,就连说话都简洁仓促。她心中怅然,行礼道:“夜来先告退了。”
“嗯。”
这个字,从鼻子里发出,满是敷衍。甚至不待薛灵芸离开,自己的身影便已经消失在远处。薛灵芸呆呆地站着,想要叹息,那一口气却在身体里,良久难以呼出。红萱在一旁催促她:“昭仪,这天色看来是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回了吧。”
薛灵芸仰面看了看层叠的阴云,轻声道:“有没有觉得,是哪里不一样了?”
“天气?”
“王爷。”薛灵芸转过脸来看着红萱,“我总觉得,他和以前不同了,可是,到底哪里不同,却说不上来。”
红萱摇头,道:“想必是昭仪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