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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婆说我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我实在不忍杀了你的孩子啊。我给你吃那么脏的药水,
是想让你受不了,然后断了打胎的念头。金元说这是棒子那没良心的留下来的,我先打
掉。今后我再为好人生孩子。
莫太婆从布包里取出个纸团。金无看见莫太婆的手像抽风一样,不停地抖动。纸团
落在席子上。金元伸手去抓,莫太婆用手死死地盖住。莫太婆说金元,你答应我一件事。
金元说你说吧。莫太婆说你不能嫁给江山,你是江山的妈。金元和江山都抽了冷气,他
们感到莫太婆的这句话如一把刀子,扎在他们的心口。莫太婆看见他们互相惊望着,像
两只被吓坏的猫。莫太婆说金元,你的肚脐眼下是不是有颗黑痣。金元说有。莫太婆说
江山他妈也有,江山妈妈死的那天你正好出生,你是他妈妈投胎转世。你十八岁了,江
山妈死了十八年。
江山从床前站立起来。江山说你说什么鬼话,我不信。金元起来,我们到医院去。
江山去拉金元,金元像一块铁沉重地跪在地上。金元说又不是你的种,你着什么急。金
元说这话时,看见莫大婆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金元说太婆,我答应你。莫太婆点点头,
把手掌拿开,纸团露出来。金元觉得纸团红光闪闪,像一团火。金元抢过纸团,一扬手
丢进嘴里。莫太婆说好药只要一点就够了。
门外依旧是急雨,江山看见水珠从门槛溅进屋来,江山跑过去关门。江山听到干妈
响亮地叫了一声,那些包谷都快霉烂了。江山看见金元这时才从床前站起来。金元说我
记得你的话,我去给你收包谷。金元拉开关住的大门,迈进急雨中。江山说你疯了吗?
回来。江山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金元没有听见。金元猛地被雨水收藏了,江
山只看见一个影子在雨里跑动。
江山走到爹家的屋角时,听到一声清脆的鸟叫。江山昨夜睡得安稳,早上显得精神
十足。江山没有看见黑马,只看见爹蹲在马圈边,像在看一件开心的事情。江山问爹,
今早不牵马出去了吗?爹眯着眼笑,嘴巴朝马圈里努。江山放下木桶,靠近马圈,江山
看见一团黄色躺在黑马的脚下。爹说黑马下仔了,下了匹骚马。江山说什么时候下的。
爹说半夜,大约十一点钟。江山觉得黑马在小黄马仔的陪衬下,愈加黑得流油。江山想
这马真会生,它怎么会想到要生匹黄马呢?
江山看见金元站在早晨的水井边,一挑空桶架在金元的肩上。金元像是在那里等他。
江山打了一声口哨,金元转过身来。江山看见金元只一天功夫便单薄了许多。金元的脸
上竟然开了个笑脸,江山觉得奇怪。走近了,江山便明白了一切。金元的脸布满倦意,
嘴角被两颗白牙咬着。像有疼痛从身体内部传来。金元说我一回家就发病。一直痛到半
夜才落出来。江山说打下了。金元说哼,打下了。江山说刚打小孩不能摸冷水,你怎么
来挑水。金元说爹妈都不知道,我不挑谁挑?我在等你给我打水呢。江山说你把桶放下,
我帮你挑回去。金元说人家会猜疑的。江山说我帮你挑到屋角,你身子虚,有什么重活
言语一声,我是你的狗,唤一声我就到了。金元放下木桶,让到路边去看江山打水。
两桶水在江山的身前身后跳动,扁担起伏着,不时跳离江山的肩膀,金元看见不管
扁担跳得多高,桶里的水却一滴也没荡出桶口。只有桶底从水井里带出的水,在路上淋
出一线尿路。金元跟在江山身后,觉得江山甩动的手臂很好看。金元想江山才像是挑水
的人。江山说爹的黑马下仔了,也是半夜下的,是匹骚马。金元说我知道了,那马仔好
看,是个男的。江山说骚马不值钱,如果下个骡马就好了。金元说为什么人是男的就值
钱呢?说不定打下去的是个男孩。江山不搭腔,金元的话刺了他一下,江山突然骂了一
声棒子。江山把桶(足敦)在屋角,江山话也不说,沉着脸回水井边去。
天空在昨日的急雨之后,扫掉了大片的乌云,天空露出牙齿胡须头发和苍白的脸色。
金元背着背篓来到莫太婆的家门口。金元说江山,我们收包谷去。江山听到招唤,飞出
大门。江山说你休息吧,我自己去。江山夺过金元的背篓,把金元推进家门。金元说我
跟你去。莫太婆看见他们出了大门,莫太婆说真的来帮我收包谷了,金元。金元在门外
答应一声之后,门外便没了动静。黄狗从门槛边跳进来,莫太婆看见花狗和黑狗跳了进
来。莫太婆说他们走了,你们回来了。莫太婆把狗们拢在身边,花狗用舌头舔她的脚背。
天空闪过一丝笑容,随即又严肃了面孔。莫大婆看见雨又从远处落过来。雨水打在
瓦檐上时,江山和金元正好出现在门口。金元头上顶着江山的外衣,呀呀呀地叫唤着跳
进门槛。江山赤裸背膀,背篓挂在他身上,雨水在背膀上流。江山甩了甩手上的水,把
包谷倒在地上。那些黄白相同的包谷棒,挂满水珠,照得满屋生辉。江山把包谷推到火
堆边,江山说收回来不能晒,也要霉烂。莫大婆说用火烤。江山说我这不是准备烧火吗。
金元放好江山的衣服,也凑过去捡包谷。江山推开金元,江山说包谷湿了,你歇着。
莫太婆看见江山捡那些包谷,像捡闪亮的金子。莫太婆说这包谷那么大棒,我都想
摸一把。莫太婆嘴唇开始磨动,双目微闭,像是咀嚼那些包谷。莫太婆的嘴磨动一阵后,
说金元,你不是说这一辈子再也不跟男人吗?你怎么忘得那快。金元说我是不跟男人睡
觉,我是来给你收包谷的,又不是来跟哪个睡觉。莫太婆说不要你收包谷了,你走吧,
雨停了,你就走。金元说不要我收了倒好,真的不要我收了吗?莫大婆说天晴了再说吧。
金元说我现在就走。金元说完抓起江山的那件衣搭在头上,金元说我没拿什么来遮雨,
我用这件湿衣服当伞,顶回家去。反正这衣服已经湿过了。金元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翅膀
的白鸟,从门框里扑棱棱跳开。
无事可做的下午,金元叫江山一同来看马。那匹小黄马仔安全地卧在草窝里。黑骡
马骄傲地守护着它的后代。江山捡起马圈边的一束草,朝马仔晃动。马仔像从睡梦里惊
醒,快速地站起来,步子摇摇晃晃,一副娇懒的神态。黑骤马警觉地耸起耳朵,插到马
圈边,把小黄马隔在它肚子的那一边去。金元说有时人还不如牲畜。江山像没听见,转
到马圈的那一边去逗马仔,金元跟了过去。金元说你跟你爹要这匹马仔去养,我侍候它。
江山说我去问问,看爹给不给。江山丢下手里的那束草,往家门走去。金元见江山进了
大门,依旧调过脸来看马。
爹和弟弟都在家。爹的那个背篓还没有编好,但已经收回了。江山说爹,那黄马仔
满月了送给我养,行不?爹的手停了下来,背篓被爹搁在地上。爹说这事你问江河吧,
现在是他当家了。江山把目光投向弟弟江河。江河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江河的目光向
着爹,像是等着爹的指示。江山说这个家还是爹说了算,我这几年给你放马不能白放。
爹没有回话,嘴里夹了一根烟。爹又捡起地上的背篓,继续编背篓口。好久了,爹才说
你和你弟弟们是两家人了,你还忍心回来抢弟弟们的吗。爹说这话时,嘴里喷出了一股
浓烟。那根烟粘在爹的嘴皮上,爹的嘴巴开了,烟头却没有落。
江山说买总可以吧。爹和弟都没有声音,金元走进家门。江山看见爹的目光亮了一
下,爹说金元坐呀,坐。金元没有坐,站在门边望江山。江山看见爹吐嘴皮上的烟头,
眼珠依然放出光亮。爹说金元今年十八岁了吧。金元的脸上跑过一层红。爹说江山他妈
死了十八年啦。江山想莫太婆的故事,看来已下是什么秘密,莫大婆的那些传说尽人皆
知。江山拉住金元的手说走吧,离他们远点。
莫太婆看见江山和金元进了家门,莫大婆说这些狗的死期未到,他们还不吃毒药。
江山说你要毒死它们?莫太婆说我们要上路了。莫太婆像突然记起了金元,莫大婆说金
元,你来做什么,又不收包谷,你来做什么?金元说不收包谷就不能来吗。莫太婆说江
山整天不在家,他是你的养仔还是我的养仔。我就要上路了,你让他好好侍候几天吧。
金元看见莫太婆的眼珠绿光闪闪,像是黑夜里猫的眼睛,阴森可怕。金元说什么时候我
才能来你家?莫太婆说天晴了你才来,来帮我家收包谷,你自己说过的。金元受不了莫
太婆目光的叮咬,走出莫太婆的家门。金元走得急,右脚在门槛上挂了一下,一块稀泥
从金元的凉鞋上飞出来,掉在门内。
江山说干妈,什么时候才能天晴呢?干妈说一时还不能晴,我的骨头都快痛断了。
干妈说着把手里的碗递给江山。干妈说你把这碗饭埋到地里去。江山说真是毒药吗?干
妈说狗都不吃。江山接过饭碗,拿到鼻子下嗅了嗅。干妈说你想死吗,你死了谁给我送
终。
雨季的白天,沿着固定的顺序行进。江山盼望太阳早一点出来。太阳一出来,地皮
干燥,一切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干妈又回到床上去了,干妈把大部分时间交给了床铺。
江山说干妈,你说说你坐轿的事吧。干妈在床上翻动身子,床板呀呀地叫唤着。干妈说
那是黄狗的轿子。干妈一说到坐轿便来了精神,于妈说现在村子里的年轻人部没坐过轿
子,坐着轿子嫁人的恐怕就只有我了。那轿子用红布围着,轿顶上有一排流苏,坐在轿
子里比你们现在的拖拉机好坐。轿子到家门口时,我看见黄狗在人群里跳来跳去,高兴
得像个孩子。我出了轿门,被媒人拉着跟他拜天地。黄狗在拜天地的时候,就偷偷摸摸
地捏我的奶子。吃喜酒的人都围在我们身边,黄狗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