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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语言的生活-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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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陈旧了,但金元的那双脚却永远白亮。江山把手伸向凉鞋,正想去抹凉鞋上的泥巴,
突然看见金元从门口闪了出来。金元像是刚从床上起来,未经梳理的头发像刺蓬。金元
看了一眼拖斗下忙碌的棒子,没有招呼一声便急急地转到屋后。江山提起凉鞋追了过去,
江山看见金元毫不提防地蹲在地上厨尿,江山只看见金元的背影和听到一种撩人的声音。
声音响了好久,金元站起来一回头,看见江山站在屋角像一根木柱。金无惊呼一声,金
元呼叫完后,才看到江山手里提着那双凉鞋。金元想收回呼叫已经来不及了。
    江山听到灾难的脚步声,从屋前响到屋后,棒子满脸柴油的颜色,朝着自己逼过来。
棒子的目光喷出仇恨的火焰。棒子似乎证实一下什么,在逼近江山时猛然回头,看了金
元一眼。棒子看到了金元脚边的那滩尿,像明白了所有的一切。江山丢下凉鞋转身便逃,
棒子的扳手飞向江山。江山听到轰地一声响,左脸麻辣。江山像一只中弹的狗倒伏在地
上,金元看见棒子抬起右脚,踹在江山的屁股上,一下两下。金元扑过去拉住棒子,金
元说他是来还凉鞋的。棒子收回目光,看见金元的那双凉鞋散在地面,像两只老鼠,随
时都可能跑动起来。棒子说你是成心让人看,女人被人看了就不值钱了,你嫁给他吧。
棒子再踹江山一脚后,捡起扳手走了。金元迟疑在瞬间的事件里,一动不动,棒子走了
好久,金元才捡起那双凉鞋追出去。
    江山未曾走进家门,便听到干妈的声音穿透墙壁传出来,干妈的声音细如蚊虫叫唤
却清晰可辨。干妈说江山,你跑不出我的掌心,你跑得到哪里去。江山扑进家门,双手
捧住左边发肿的脸。江山狠狠地说你怎么不死。干妈说我死了谁看你的好戏。干妈从灶
上舀起满满一碗饭,倒在狗碗里。干妈说今天是黄狗的生日,你们吃吧。三只狗摇头摆
尾在碗里争食。干妈把碗里剩下的饭端在手上,回头看见江山倒在地上呀呀地叫痛。干
妈说你怎么不开窍,我能够下床走路是个不好的兆头,我睡着吃的时候是你服侍我,我
能服侍人的时候,你就要睡着不能动弹,我猜准了,是要出事的。干妈说完把半碗饭推
到江山的面前,干妈说你将就吃吧,我没有能力给你煮好吃的。江山用手扫翻饭碗,黄
狗扑过来,舔食散开的饭粒。江山说我要杀你的狗,我要杀来下酒。干妈说你杀不了它
们,它们是我的丈夫。我的三个丈夫先后一个个离我走了,但他们都变成狗被我买回来,
他们逃不出我的手心,你也逃不脱的。江山说你心那么毒,难怪你没有后代,断子绝孙。
干妈说对男人你不能迁就他们。干妈从江山的身上迈过去,躺到自己的床上,干妈说要
下雨了。
    江山忍着痛走进深夜,这种疼痛不仅来自脸上,而且来自心灵的深处。雨点像人的
脚步,开始由远而渐渐地密集了,风开始微凉,屋子里霉烂的气息愈来愈浓重。江山不
知道这股浓重的气息从何而来,江山认真地嗅了嗅,江山听到干妈均匀的鼾声节奏分明,
那些不可明状的臭味依附在鼾声里,弥漫成刺鼻的气息。三只狗对于远道而来的雨声,
狂叫不停,雨似乎给狗带来危险,抑或是雨水阻隔了它们跟狗的交配。江山在鼾声和狗
叫声的夹击下,无法安睡。江山开始用脚敲击床板,江山像翻天躺在水里,双脚上下蹬
踢,床板如破锣的呻吟,撕破黑夜。江山刻意制造的声音,引起屋外三只狗的更猛烈的
叫喊,而干妈却依然鼾声均匀。江山听自己的肚子里咕咕地叫了几声,突然感到有些饿。
    江山下床,揭开鼎罐,鼎罐里一无所有。这是一口钢制鼎罐,拿在手里十分轻巧。
江山把鼎罐掷向门角,鼎罐当地一声从门板上弹落地面,不安分地滚了几滚。江山又把
鼎罐捡起来,掷向另一个屋角,鼎罐依然发出悦耳动听的滚动声。三只狗隔着泥墙,来
回追随鼎罐的声响,像追赶猎物,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只有干妈对这些嘈杂充耳不闻,
干妈的鼾声愈来愈浓调了。
    这个夜晚注定不能安睡了,江山想。江山决定要消灭屋外的叫喊。江山开始煮饭。
江山煮饭时没有弄出什么响动,雨声便有些响亮地夹杂在狗叫声中,传入他的耳朵。江
山默然地望着火苗,火苗像舞动的手掌,手掌仿佛扇在他的脸面,脸上微微显出辣痛。
江山想棒子的手毒,棒子不得好死,我操棒子的妈,不,我操棒子的未婚妻。
    雨天霉烂的空气里,饭特别浓香。江山舀了一大碗饭后,便把其余的饭倒到狗碗里。
江山在狗碗里洒上老鼠药,用木棍狠劲地搅动饭,江山想你们快叫几声吧,等一下你们
就叫不出声了。江山信心十足地拉开门,斜雨扫进门来,细小的雨珠像米粒散播到脸上,
给他提了许多精神。火光红红的一片,闪出门外,门外的雨线依稀可辨。江山唤狗。三
只狗停止狂叫,像三只箭嗖嗖地射入大门。三只狗扑到它长年累月进食的地方.狗的鼻
子在饭碗边唤了嗅,一个个垂下尾巴跳出大门。狗们不再狂叫,狗们只不停地呜咽,像
伤心的人的哭声。江山想狗真的成仙了。江山伸头出门看狗.三只狗眼如黑夜中的灯笼,
闪烁出阴森森的绿光。江山说干妈干妈,干妈依然鼾声如雷。江山举着灯来到干妈的床
前,干妈早已睁圆双眼等着江山的到来。干妈说你也想毒死我吗?江山说干妈怎么睁着
眼睛也打鼾声。于妈说告诉你它们不是狗,它们是我的丈夫,你毒不死他们,连我都毒
不死它们,不到时候它们不死。江山说你是怎么教它们的,它们不吃毒药。干妈说它们
不吃你自己吃吧。干妈的声音像带着鬼魁,满屋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气味。江山觉得这房
屋不能盛装这些故事,不能盛装干妈和那些狗,江山想迟早得离开他们。
    后半夜像遥遥无期的路途,干妈的话语和狗的哭声成为江山的伴奏。雨声在一阵急
促之后隐退了。江山没有注意到雨声是什么时候谢的幕。干妈的声音于是显得冗长而高
亢。于妈说你不是爱敲鼎罐吗?你不是不想睡吗?你不是不相信我活了一百岁吗?我的
第一个丈夫叫黄狗,人们说是我把他克死的。他死的那天是七月初九,天上太阳红亮红
亮的。他在床上睡了三天,那天我没有听到咳嗽声,我去看他,他早已断气了,身上爬
了许多苍蝇。那些苍蝇像马蜂那么粗大,我怎么也赶不走它们。我知道我也活不长了,
前年我就买了这只黄狗,这只狗是七月初九生的一是我丈夫死了投错胎,投进了狗的肚
子里。江山知道干妈的第一个丈夫不叫黄狗,但他不想理睬干妈,免得她一夜都说个不
停。干妈平时总喜欢用狗名来替代她的丈夫,人死了便不如狗,因为狗还活着人却烂成
了泥土。江山开始制造鼾声,但江山觉得自己的鼾声像那些稚嫩的豆芽,无法与干妈的
鼾声相匹敌。干妈的鼾声如老姜,辣而且生动。干妈说你别装睡,我知道你睡不着,你
一定记恨着棒子。
    我的第二个丈夫叫花狗第三个丈夫叫黑狗,干妈平静片刻之后,又捏稳了刚才的话
头。干妈说花狗是正月初六离开我的,黑狗是十月初二离开我的。他们都认为他们有本
事,他们认为我不生孩子是我的男人没人本事,这样他们就大大方方地来到我的床上。
他们相信天下的女人不生养绝对不是女人的毛病,应该说只有男人不中用女人才不生养。
所以他们两个部发狠地想让我生孩子,每天都做着让我生孩子的事情。最后他们身子垮
了,他们彻底相信生孩子不只是男人的事,关键要有个好女人,就是说要有块好地。结
果他们也先后逃跑了,他们逃是逃了,但他们还是变成狗被我买了回来。这些故事似乎
像一帖膏药,贴在江山的脸上,江山有了一些快意。江山觉得于妈的声音犹如细雨,在
黑沉沉的暗夜时飘落不停。江山突然破开嗓门说,那你为什么不给花狗黑狗过生日,只
给黄狗过?干妈说花狗和黑狗还活着。江山说是谁?干妈说他们怕没有后代怕断子绝孙,
都另外娶老婆了都生娃仔了。他们生了娃仔就说明我不中用。江山说他们是谁?干妈说
他们就在村子里。
    江山觉得黑夜已经没有意思,狗的呜咽声像黑夜的旋涡,一个接一个地漩转。干妈
的故事已经走过高潮进入庸俗平淡的尾声。江山在故事的尾部欲睡不睡。江山眼前突然
闪出一个铜铸的陀螺,陀螺像一团火像一团太阳,在夜海里沉浮飘扬。陀螺闪射的亮光
时而规则时而零乱。那是他童年时喜爱的宠物,后来有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都跟
他争抢铜陀螺。爹说哥要让给弟弟,就像哥穿不烂的衣物弟弟接着穿,哥玩过的陀螺要
给弟弟接着玩。江山舍不得把陀螺交给弟弟,最后把陀螺藏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江山不知道在这个无法入眠的长夜,陀螺怎么又浮出脑海。江山的头脑填满着光亮的陀
螺。陀螺牵着他的念头直走到黎明。
    江山在天亮时走出大门。床上的被单弯扭在席子上,江山回望一眼,江山想被单上
的余温还未散尽,自己便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了。江山走了几步,发觉地面已经透湿,
脚印能够鲜明地印在路上。雨在落过一阵之后急急收场。天空阴沉着脸,包谷杆上吊挂
雨滴,像玻璃珠子永远不想滴落。眼前一望的包谷林,如洗了个痛快淋漓的澡,都精神
抖擞地站着。包谷梢的青绿叶子和成熟的黄色包谷棒夹杂一起,在江山眼前开放,斑驳
如流行的一种时装颜色。江山想不能空手回去。江山又返身捞起床角的那床棉胎,再度
走出大门。
    江山看见爹正在马圈边牵马,爹一定是把马吊在屋角等自己把他的马带到坡地去。
爹突然看见江山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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