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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后几天,我的寝宫被人翻动过好几次。起初,我还以为是你派人来吃里扒外了。”
“……”
“可是到后来我却忍不住开始多想,这宫中能把主意打到我脑袋上的人其实并不多。我又观察了几日,发现我的每日膳食中也被人下了药,我偷偷找了御医,被告知这是会让人神志不清,噩梦连连的药……我假装差人寻你,而后发火,在一夜中,我贴身的宫婢趁着我噩梦醒时问我,陛下为什么非要取凤印?”
“是谁……”
瑾太妃冷笑:“是谁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是谁。所以我故意落了水,假装昏睡,终于听见了宫婢在门外回话。我才知道,我宫中婢女居然还能与当朝丞相攀上交情。”
楚凤宸沉默。
瑾太妃所说,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裴毓在宫中爪牙无数,连小甲都是其中之一,那么沈卿之也能。恐怕是瑾太妃身边早就有了他的耳目。索性瑾太妃天性多疑,有重要之事绝不会容许旁人在侧。可惜谈论凤印之事时太过愤慨,是吼出声的……
“大概是被人听了墙角。”瑾太妃低道。
楚凤宸叹息:“为今之计,只能委屈你继续装病了。”
瑾太妃抱头长叹。
楚凤宸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朕还是想要凤印。”
瑾太妃面色一凛:“宸儿,你究竟是在图谋大业,还是被裴毓迷了心窍?如今时局,沈卿之随时会再有动作,你却只关心裴毓死活?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裴毓如果想反,根本不会等到今日。”
“宸儿!”
“瑾太妃,朕不是一时冲动。”楚凤宸轻道,“于公,裴毓是牵制沈卿之最好人选,于私,朕……不想他死。”
“你……”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如你所说,是他的阴谋诡计。可是如果不是阴谋诡计而我又坐视不理,我不知道会后悔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
“先帝留下的江山,不是让你如此挥霍的。”
“不论裴毓是何居心,他都不该不明不白死。如果他真是居心不良,我也会堂堂正正押他出宫门凌迟,而不是放任他毒发身亡。”
瑾太妃气急:“楚家怎会有你这样的……”
“我一直觉得……那么多鲜血垒成江山皇权是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不该死的人,如果杀戮是为了能够杀戮,做皇帝是为了杀人,那坐这江山皇位有什么意义呢?”
“我是担心你后悔。”
楚凤宸轻道:“所有所为,我都想清楚了,不后悔。求太妃成全。”
瑾太妃双目瞪圆,气得用力一记捶在了床上。咚。沉闷的声响宣泄了这一位巧舌如簧的太妃娘娘最终服软的叹息。
“只要你不后悔,反正这也是你楚家江山,到地底下的时候,先帝要揍我绝不拦着……”
末了,是瑾太妃泄气的声音。
楚凤宸终于微笑起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从小到大,她拥有的东西其实很少,少到她可以伸手一样一样数出来:严父先帝,驾崩了;贴身宫婢小甲,叛逃了;竹马瞿放,过世了;唯一还在的,只有瑾太妃。
她终于把凤印握在了手上,出门的时候却发现沈卿之与一干侍卫在门外。他们一个个神情浓重,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阴沉,就连素来温文尔雅的沈卿之也彻底褪下了温和的面具,盯着她目光似寒冰……
不祥的预感充斥着楚凤宸的每一寸骨髓。
是她与瑾太妃的对话被听到了,还是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站在瑾太妃寝宫门口稍稍停步,强装出从容的模样穿过层层守卫,却在即将抵达最后一重守卫的时候被守卫的手拦住了去路。她沉吟片刻,回头眯眼看沈卿之,道:“天色不早,沈爱卿还有事情与朕相商吗?”
“陛下可是要回摄政王府?”
“是。”
“那陛下,请。”沈卿之微笑。
楚凤宸悄悄攥紧了袖中凤印,提着心缓步穿越了最后一重守卫。终于,宫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身侧,沈卿之随之跟上,恭恭敬敬送她到了宫门口,看着她踏上马车。
他忽然开口问:“和宁公主近来可好?”
楚凤宸的心狠狠跳了跳,道:“她在神官府替朕为瞿将军在天之灵祈福。怎么,沈爱卿有事?”
沈卿之摇头,靠近了她轻声道:“臣只怕有所变故,裴毓会以公主要挟,想去神官府把公主接回宫中,也好照料。”
“不必了。”
楚凤宸淡淡甩下一句,阖上了车帘。
马车一路飞驰,楚凤宸心绪难平,悄悄拉开了一点车帘小心探望。夕阳中,巍峨的宫门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的血盆大口,沈卿之文质彬彬站在门口,一身朝服被风吹得飘扬起来。
顿时,那种不祥的预感更甚了。
楚凤宸拍了拍胸口,擦掉额上的细汗,这才露出了一直藏在袖中的凤印。她原本想要立刻去御医苑取了药方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心慌得很,沈卿之的反应更是让人忍不住多想,思来想去,还是先坐上了回摄政王府的马车。总之,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马车徐徐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楚凤宸总算松了一口气,加快了脚步进入摄政王府,迎面就撞上了定水。
“丁……”
她还来不及开口,却看见丁水面色如霜,直直地路过了她冲出门口,飞身上了马一路飞奔而去。在他的身后是姗姗来迟的淮青。
她一把抓住了淮青:“出了什么事?”
淮青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丁水这几日一直阴沉不定,方才进了殿下房中与殿下说了会儿话……”
他把局势告诉他了!
楚凤宸心中一慌,急促地朝裴毓的房间跑去!
一路上,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纷乱的心跳——丁水最终会按捺不住告诉裴毓,这个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甚至是她计划的一部分,她本来就是只打算压一时,好让沈卿之有足够的时间攻城略地……可是,当这一刻终于到来,她却有些被发现的惶然。
裴毓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的有意隐瞒了。
隐瞒的时候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可是两个月相处后,她却莫名其妙地害怕这一刻到来。
他……会不会对她失望透顶?
裴毓房中房门大开。她气喘吁吁跑到了门口,终于见到了那一抹熟悉的暗紫——房间内,裴毓静静地坐在案前。他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色的锦布,苍白的手中执着一支笔。案上有纸,手旁是砚台,他摸索到了砚台,轻轻把笔搁在了上面,而后徐徐站起了身。
整个世界没有半点声响。
楚凤宸平缓了呼吸来到他身旁,扶住了他的手,顺着他的趋势扶着他出了房间,来到院中的石凳上。心居然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下次回宫,带上王府亲卫。”半晌,裴毓出了声。
“嗯。”
“淮青或者丁水,至少通知一个。”
“……好。”
许久的静默。裴毓低下了眉眼,忽然伸手用力扯下了眼上萌着的锦布,呼吸陡然加重。他哑声道:“沈卿之居心不良……你在宫中一日未归,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纷纷空手而归……这是我第一次恨自己看不见……”
“裴毓……”
“看不见的时候,才知……恐惧真能吃人心。”
夕阳的余辉中,楚凤宸终于看清了裴毓。他的脸上写着的是露骨的惶恐。这个十五岁入杀场,血泊中爬上将军位置,二十五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裴毓此时此刻惧怕地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他原来也会胆怯。并且,难看死了。
这发现让她的眼睛干涩得厉害,她忽然伸手捂住了眼睛。
然后,她的脑袋被一股力道按压到了他的肩头。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眼睛,随之响起的是裴毓压抑着的声音。
他说:“你不想我插手丧命……我不怪你隐瞒。我,很高兴。”
“对不起,我……”
“即使看不见,守你的江山,”他低道,“裴毓绰绰有余。”
……
夜晚,楚凤宸在裴毓门口等待着御医。
夜风中,御医哆哆嗦嗦出了房门,恭敬行礼道:“陛下,老臣已经尽力,摄政王的身体可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如何?”
老御医摇头叹息:“余毒已清,原本并无大碍,可是摄政王本来体弱,加上心思太重,再这样殚尽竭虑下去,老臣只怕、只怕距离油尽灯枯之时不远了啊……”
“还有多久?”
“这……这微臣不好说,原本是一年,可这一次把脉却、却……”
“但说无妨。”
“五月。”
“下去吧。”
“……是。”
五个月。楚凤宸轻轻地在心底念了一遍,咬咬牙进了裴毓房门。他已经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眼神却是空洞无比的。听见声响,他缓缓别过了头,居然扯出一抹笑来。
他支撑着坐起身来说:“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不必说了。”
楚凤宸咬牙,来到床边坐下了,揉了揉眼睛看着他唇边的一抹笑意,忽然觉着他依旧和以前一样让人讨厌。她犹豫了下,忽然松懈下所有的防备,轻轻地俯身向前揽住了他的脖颈,闭眼靠在了他肩头,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倒在了他的身上。
药香丝丝入鼻。
裴毓的身子猛然一僵,良久,才缓缓放松下来,伸手环住了她。
“你现在是男装吗?”他在她耳畔低笑,“断袖一辈子,下到地府丢人。”
楚凤宸不做声。
“陛下这是何意?”又片刻,裴毓出声。
“没什么意思。”楚凤宸冷道,“意思意思。”
裴毓一愣,轻笑出声。一副小人得志卑鄙无耻的模样。
楚凤宸淡道:“御医说还有五个月。可朕打算让你再活五十年。”
她道:“所以,你给朕撑着。”
她道:“你听见没有?”
房间中一片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