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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办得很盛大,闹闹哄哄的,与活人的迎嫁排场没两样。我那四百大洋,再加上镇上所谓的首脑人物送的礼金,也足够了。母亲坐在高堂的位置上,头发梳得油光可鉴,身上一套大红描金的大襟衫,连那对祖上传下来的,据说是慈禧穿过的弓鞋也换上了。观礼的都是镇上的大人物,正襟危坐在椅上,一声不吭,穿着暗色的马褂裤裙,像极了戏台上的小丑。
喇叭唢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大红花轿进了门,一个健壮的妇人把苏家小妹的尸身背出来,进了堂屋。我站在门帘后面,看到送亲来的苏五一脸怪笑,便咳了几声。他听到了,向我笑笑,晃晃手中的牌位。
道侗跟苏芫葶的尸身被安置在下首,用檀木架子撑着站在喜垫上。苏芫葶的面容肿胀得不是很厉害,加上有化浓妆,肤色透出点红。总的来说长得还不错,只是她的眼珠子是向上翻的,看起来很是骇人。凤冠霞披,与活人无异。苏五看着他妹妹的尸身,镜片闪过一道厉光。
婚礼开始了,我捧着道侗的牌位,苏五捧着新娘的牌位,站在尸身旁边的红地毯,拜了天地跟高堂,等要夫妻交拜时,苏五却定住了,狭长的凤眼里闪着嗜血的暴戾光芒,死死盯着他妹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苏芫葶上翻的眼里,流下两行红色的血泪,映着她身上红彤彤的吉服,诡异至极。
五、叙旧
苏家妹妹的尸身,流了血泪后,便没再有什么变化了。大人物们满面惊骇,有几个还面色发青了,冷汗直流。
我看了看苏五若有所思的面容,低下头,看着手里捧的道侗的牌位。上面正中央写着:苏门道侗之灵位,左下角写着:卒于辛酉年一月初十。我的手,不由抓紧了这块木牌,心里隐隐透出股凉意来。
婚礼在一片沉闷压抑的喜乐中结束了,将新郎新娘的尸身请进了新造的棺材里,钉好棺盖,准备第二天举行葬礼。我与苏五抱着牌位,走向苏家祠堂,把牌位摆在那里。出来时,苏五拍拍我的肩头,道:“苏三,跟我去喝一杯吧?”我看看天色,点了点头。
跟着他来到镇上新开的“石头居”,上了二楼雅座。楼上除了我们,没其他客人,苏五叫了斤花雕,几碟小菜。他自斟了一杯,道:“真是想不到,我们竟然会结成了亲家。”我自嘲地笑道:“这样的亲家,你也不想结吧!”苏五盯住我,眼光在镜片后闪烁不定,他问:“你真的这样想?”我没搭理他,自己斟了杯酒就喝。他没再说话,我们俩就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很快,那斤花雕就见了底。苏五的脸红扑扑的,眼镜拿了下来,眼中削减了那份锐利如刀的尖利感,变得柔和多了。我盯着他的眼,一直紧盯住。
“怎么了?”他问,打了个酒嗝。我眯着眼凑近他,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他睁大了那双凤眼,像小孩子一样看着我,渐渐地,他眼里又浮现了之前那种嗜血的暴戾光芒,死盯着我。我紧盯住他,像被什么东西迷了眼,然后我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后面的窗台上,脸凑到他的脸上。“你干什么?!”他叫道,抬手想拨开我的头。我扭头躲过了,双手制住他的手,把他压在窗台上。
“你。。。。。。”苏芫皓睁大眼看着我,里面没有暴戾的光,只有清透与深邃,清楚地倒映着我逐渐靠近的脸。我的脸越靠越近,已经能感觉得到他的呼吸,以及他皮肤的细微颤抖。我埋头在他的颈间,嗅了嗅,一口咬下去。他“啊呀”一声,大叫着挣扎起来。我死死按住他,继续狠命咬,咬得我的嘴都尝到血腥味了。他弯膝,向我肚子顶来,我眼明手快地躲过去,把他的手举高到头顶,他的手腕很细,只用一只手就能抓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冷下脸来,瞪着我。经过刚才的缠斗,他那头梳理得当的头发散开了,鬓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使他看起来稚气多了。“我们以前肯定见过面!”我咬着他的脖子,他躲闪着,用侧脸对着我。我咬到他的后颈,突然停下来了。他乘机挣开了,跑到一边去,瞪着我。
“哈哈哈,果然是你,我早就说了,我们见过面的!”我吐着酒气,像傻子一样大笑道。苏五脸色变了,摸着自己的脖子。我道:“你化成灰我都会认得,不是吗?你脖子后面还有我以前咬的牙印啊。”苏五听了,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下气我还真是希望永远不要接上去。他笑道:“苏三啊苏三,想不到堂堂圣心女子学校的校长,竟然会在酒馆里发酒疯!传了出去,你的面子何在?”我不高兴地说:“是前校长。而且,我里子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干嘛!”他道:“称呼算个什么!你说你记得我,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谁?”
我没说话,边诡笑,边直直盯着他看,看得他越来越手足无措。
(草精插花:关于上一章那个阴亲的排场,我没有亲眼见过,只是从过世的祖母口中听说过,那是她家乡的风俗,婚礼只让族里的头脸人物参加,花轿抬进门,就立刻关上大门,不让其他人看到。在屋里拜了堂,到了第二天就是葬礼,把两人合葬后,便会请人喝解秽酒,到那时,才是大摆宴席。)
六、小孩子
苏五恼了,眼睛开始冒火,但还是很在乎绅士体统,他干咳了声,用右手的食指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他是在尽量控制住自己。他双手慢慢撑在桌上,握成拳状,苍白的手背上,条条青筋,清晰可辨。他重新坐了下去。
此时窗子大开,刺骨的冷风夹着雪花吹进来,我的脑子被吹得清醒了,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那个。。。。。。”我踌躇着刚要开口,苏五看了我一眼,眼睛隐在镜片后,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说:“算了,方才的事,我们就当从没发生过。”我想跟他再说点什么,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立刻噤了声。
“别再提以前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像个孩子。”苏五夹了一筷酱汁牛肉,边吃边说。我不再说话,坐在他对面装死,反正装死是我的拿手好戏。他嚼得很慢,终于吃光了,便又叫了几样菜。堂倌把菜端上来,楼上新添了烟气跟油鸡的热气,渐变得热闹起来,他又开始慢慢扫那菜,我望望他,转头看向窗外,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了。
窗外一阵沙沙声响,那雪很快堆成堆,积在树杈上,将幼嫩的树杈压弯了,然后积雪慢慢滑到地上;天空铅色更沉,风声似乎没了,但又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叫。我侧耳听了一会儿,却没再听到。
这顿饭一直吃到晚上,苏五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我也不好说什么。酒馆客人渐渐多了,苏五也吃完了,结帐时,我想出钱,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隐在镜片后,看不出在想什么。他道:“让我来罢。”
让他来就让他来,我辞掉差使,又将积蓄都拿出,替小弟料理婚事,确实手紧了。
出得酒馆,苏五伸出右手,道:“再见。”我握住那手,却被那冰冷的感触吓了一跳。我低头看向那手,白得发青的肤色,下面的血像是凝固了,不会流动,竟是黑色的。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缝隙里却藏着暗红的东西,我打了个激灵,再定睛细看时,什么也没了,干干净净的。
苏五把手抽走,往“石头居”左边去了。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突然抬手拍了下头,讪笑着自语道:“果然是太累了。”掏出根烟,点上,向右边走。
慢慢踱回家,母亲尚未睡,我进去给她请安时,她正在抽大烟,边抽边咳。
“妈,别抽了。”我坐在榻子边,劝道。
母亲两眼上翻,瞪了我一眼,将烟枪搁在炕桌上,道:“今儿跟亲家去哪儿了?”
我帮她弄灭烟枪,回道:“没去哪儿,就喝了点小酒。”
母亲把小脚伸进被窝,道:“别跟那苏家老五走得太近,那人,鬼着呢!”
我道:“哦,怎么了?”
母亲看我一眼,道:“也对,那么久远的事,你怎么会记得。”
我道:“苏五他怎么了?”
母亲道:“你忘啦?小时候你们俩很要好,后来不知怎的了,就跟弄乱了骨头一样,见了面也不啾不睬,直到你离开镇子,也没再往来。我总觉得,他身上有那么一股子鬼气。”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又不是很清楚。
母亲道:“好了,我也倦了,你出去吧。明天还要帮他们合葬,早点起床啊。”
我答应着,正要出去,母亲又道:“阿若那里,你看着办,我想抱孙子。”
没得到回应,她声音大起来:“没听到吗!”还伴着几声咳嗽。
我含糊道:“晓得了。”
帮她带上门,站在走廊上,我点上一支烟,慢慢抽起来,烟雾弥漫中,往着外头纷飞的雪,不觉然间,我想起了那段尘封的童年往事。
我小时侯住的地方,并不是这个小镇,而是母亲家的祖屋,直到五岁才搬离了那里。
母亲家的祖屋坐落在依山的小村落的中央,离镇子很远,由曾祖建立。祖屋是幢长满青苔的青砖大屋,还有座高塔,听说是前几代留下来的。那座大屋有两层楼,住了我的表兄弟妹。外祖母当时还健在,总是在晚上把我们关在屋里,点一盏幽幽的灯,围着讲鬼故事。
祖屋后是座山,山上有很多坟头,到了晚上就会有绿色的光点,闪闪烁烁,有点像浮游生物。外祖母说那是坟里的人出来透气,会把不乖的小孩捉进坟里的。
讲这话时,外祖母的白发飘着,脸上的皱纹被昏暗的灯光照着,扭曲而怪异,锐利的眼睛,像鬼的爪子,让人害怕。我们听了,吓得半死,不敢随便跑出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肯定她说的是不是全都是真的,不过,有一点,我到现在还很在意,那就是,那些绿光,真的是坟里的人出来透气的吗?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起来解手,无意间往窗外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