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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在云岭的时候,雁落借住在清光家,清光家是开当铺的,每到年末生意尤其得红火,为了过年,那些看似家底殷实,其实早就败絮其中的乡绅们免不了来当上一两件首饰,换些银子预备过年。一向乖巧懂事,也可是说是老好人的雁落,总要帮着清光的父母打点生意。
上街闲逛买玩意儿这种事,雁落从来都没有机会尝试。偶尔她透过窗户看到外面同龄的少男少女们结伴吃着糖葫芦,手里攥着大风车,兴高采烈、有说有笑的时候,心里也不免泛上一股子酸水。但羡慕过后,她还是那个听话可人的雁落。有那么一两次,她婉转地请求清光也带她出去逛逛街,清光却用几句不软不硬的话敷衍了事。一想到清光,雁落那原本艳阳高照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就在雁落有些意兴阑珊的时候,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消瘦小老头拦住了她的去路。雁落不解地抬起头,那小老头笑着指了指身后戳在地上的广告幌子——问天问地问心处。雁落苦笑着摇了摇头,敢情这小老头是算卦的。雁落对求神问卜想来没有太多好感,她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躲开那个小老头,可那小老头却像是黏上了她,死活挡在雁落面前。
雁落叹了口气,小声说:“这位先生,我不需要算命,您还是做别人的生意去吧。”
“非也,非也,不是算命,而是问心。”小老头捋了捋胡子,眉角往上一跳,配上那双泛着贼光的小眼睛,还真有几分像大戏里的丑角。他见雁落一脸无奈,便又继续说道:“我每年只在腊月出来卖卦,且每日只买百卦,够了卦数立刻收摊。今儿个已经卖了九十九卦,就缺一卦,我也不收姑娘你的银子,免费替你算一算,可好?”
雁落上上下下打量了小老头半天,才笑着坐在了卦摊前:“先生要怎么算?”
“这位姑娘不如先抽一签。”说着小老头把签筒推到了雁落面前,雁落随手一抽,小老头接过签,瞥了雁落一眼之后沉声说道:“姑娘似乎在……感情方面遇到了些……阻碍。”
雁落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轻声说道:“先生不妨先听我说说,我若是说错了,您可别气。这算卦卜筮无非是攥尖儿,说得是用些江湖法子笼络人,给人断卦,然后接着消灾祈福敛钱。比如,您适才说我在感情事上出了问题,想来是因为我穿着朴素,且未着脂粉,按理说我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打扮的漂漂亮亮才对。正值腊月,人人都上街采购年货,可我却独身一人,不像是与人有约,而手上空无一物,估摸着是要自个儿过节。这么一瞅,您就下了结论。”
老头听完雁落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姑娘真是蕙质兰心。算卦的,眼耳口鼻全都装着家伙呢,用眼把簧,用耳听簧,揣摩别人的心意,这生意才能蒸蒸日上。”
雁落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起身就要离开,老头也不加阻拦,而是在她身后大声说了一句:“姑娘,那段姻缘线已断,倒是身边……”
老头后半句被正巧经过的耍猴人那震天响的打铲声给盖了过去,雁落并没听清后半句的内容,但老头那前半句姻缘线已断,弄得雁落已经阴郁的心情下起了雷阵雨。
她挤在人群里,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热闹的街市。这时身边一个大妈指着前面一个小摊子兴奋地尖叫道:“是年画朱。”
雁落跟在那位大妈身后朝着那个摊位挪动着步子。年画朱,住在城郊,只在腊月赶集的时候出现,您别瞅他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他身上可有一件宝贝,看看那双手,纤长有力,这可是祖师爷赏饭,旁人就是苦练也学不来。
他专画连年有余图,那红鲤鱼悠闲自得,畅游在碧水里,配上金莲粉荷,别提多鲜活亮丽。贴在家里,来年准能富贵吉祥。虽说胡同里卖年画的不少,但年画朱笔下的那股子喜庆劲,任谁也学不来。他短短十几天赚的银两,足够花上一年的,这双巧手,就像是个聚宝盆,有了它,不愁吃喝,日子过得别提多逍遥自在。
雁落瞅着年画动了心,从怀里掏出了荷包正想买上一张带回茶馆去,却被告知年画全部售空,明年请早儿。果然是做什么都不顺,雁落耷拉着头,转身刚要离开,却被年画朱拽住了袖子:“这位姑娘可是霜叶茶馆新近招来的伙计?”
雁落点了点头,年画朱又说道:“我和你们老板南归是熟识,早上就送过去两张年画,怎么,他忘了告诉你,让你空跑一趟?”
“不是,不是。”雁落挠挠头:“我只是瞅着您的年画漂亮,想买回一张贴在墙上喜庆喜庆,没想到太抢手,已经卖没了。”
“这样啊。”年画朱咧嘴一笑:“让南归送你一张不得了。”
“岂敢。”一提到南归,雁落立马想到了那双透着寒气的冷眼,这大冬天的,已经够冷了,若是再和南归说上几句话,保不齐自己被冻死。雁落作了个揖,就匆匆闪进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本来,年画朱想告诉雁落,自己晚些时候会去茶馆里拜访南归,不过见雁落跟条小泥鳅似的开溜了,莫非传言确有其事?南归他……因为看上了这位姑娘才不惜坏了规矩留她在店里帮工?
谣言止于智者这句话,全然不适用于胡同里的诸位老少爷们、大妈媳妇。对于他们来说,有八卦可侃,有绯闻可聊,才是人生一大乐事。至于事情的来龙去脉,是真是假,到没什么人关注了。而身为猫耳胡同第一俊男的南归,自然是重中之重的焦点人物。虽然南归用几记冷眼吓得众人不敢当着他的面儿八卦。但嘴长在众人脸上,大伙避开南归,三五一群闲暇时八一八,也算是丰富了自己的文化生活。
面对流言蜚语,南归采取的战术是置之不理,而雁落,则是迟钝到完全没发现众人对她投来的暧昧眼光。众人闹得虽欢,男女主角却完全没有回应,这八卦传到最后,就走了味儿。日子一久,也没什么人拿这件事出来取乐了。
而年画朱这个人,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久居山林,太过避世,又可能是专心研习画画技巧,对这些人情世故不太了解。总之,他在这方面十分迟钝。但又是个热心肠,且敬佩南归为人,他以为南归和雁落有点嘛,便好心多画了一幅龙凤呈祥,夹在年画里让人送去了茶馆。殊不知,南归此时正怒视着桌上那张画工精湛的龙凤呈祥图,眼睛里突突得往外射着冷光。
第三章:炮竹铺里拜把子
雁落随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动,只见不远处轰天炮竹铺门口聚了许多人,不像是采买炮竹,倒像是在看热闹。雁落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炮竹铺里站着七八个衣着破烂、凶神恶煞的女拨子。女拨子是女乞丐的别称,是近年来在叶城颇为猖獗的一个乞丐组织。里面众乞丐都是些寡妇。披头散发,手里拿着竹板,拉帮结伙到各商家店铺里强行乞讨,满嘴污言秽语,嬉笑打骂,弄得店家对这些人畏如蝎虎,还不敢轻易得罪她们。
若是不给银两,这帮女拨子日日夜夜在店铺外面搅和,势必要把商家的生意弄黄了为止。商家为了躲避她们的骚扰,不得不破财免灾,每个月按时奉上银两若干。女拨子俨然成了猫耳胡同里的扛把子,她们本着我是女流氓我怕谁的原则,完全忽视所谓的江湖规矩。南归曾几次去找她们的领头大姐谈话,但收效甚微。这帮子穷家门姐妹,也真是豪放,对着南归搔首弄姿不说,那位领头大姐竟然借着和南归说话的机会,试图对其上下其手。尺度之大,堪比窑子。南归的冷眼在面对这群疯癫女乞丐的时候,杀伤力减半。最终勉强达成了共识,女拨子们不能随意到商家讨要钱财,惹是生非,而商户们要按时给她们送去一定的银两。
这倒也不是南归任怂,这些寡妇全都没有正当职业,以前丈夫在世,出去赚银子养家,但丈夫一去世,这家就算散了。身上又没有什么一技之能,想出去工作也不容易。这群人凑到了一起,便组成了女拨子这么一个令人头痛的乞丐团体。官方也曾试图取缔该组织,但只要严打的风儿一过去,她们就又集结在一起。
若细想想,女拨子们的身世也算可怜,前几年皇帝下令整修运河,她们的丈夫便都被半强制地带走了,黄鹤一去不复返,他们因某处施工坍塌,全被当场压死了。后来官方倒也给了不少抚恤钱,但终归人死不能复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自暴自弃、自甘堕落,成为胡同里的一霸,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
至于她们为何会聚在轰天炮竹铺,就不得不先说说炮竹铺的女老板彤若了。彤若,号称胡同一枝花。生得那叫一个美,二十出头,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眉眼五官,比年画上的仙女都美上三分。一条乌黑亮丽的大辫子总是甩来甩去,胡同里未婚小伙们的心,就随着那大辫子荡漾起伏,心里虽然如小猫抓痒痒,越挠越痒,但却没人敢上门提亲。
您问,为什么?嘿嘿,这位彤若彤姑娘的脾气,堪比她家特产的轰天炮,又冲又暴。之前有一个相貌堂堂的书生跑去她家提亲,好嘛,被这位彤小姐用一串二踢脚给吓着了,听说是连滚带爬出的炮竹铺。事后彤若放出话来,不嫁,就是皇帝老儿请她做皇后娘娘她也不干。
彤若如此倔强是有原因的。轰天炮竹铺真正的店主并不是她,而是一位叫阳奕的少年。彤若是被人口贩子拐卖到叶城来的,那时阳奕的娘亲阳三姐见她可怜,便出了四两银子把她买了下来,自此,彤若便跟着阳三姐学习制作炮竹。阳三姐的丈夫早年就去世了,留下阳三姐和裹着尿布的阳奕。彤若悟性高,制作的炮竹声儿大得赶上大炮了,逢年过节生意别提多红火。
四年前,彤若十九岁。也是年根儿底下,她做了一盒子轰天炮,打算留着吃五津饺子的时候自己放着玩听响儿。就把那盒子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