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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雁落追问道。
您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能是什么事情,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丑事了。
庄乐戏馆和品红剧团以前是一家儿,名叫天安大戏院。天安大戏院可是老字号,前朝就有了,专为宫里面的人表演,想当年别提多受开国皇帝老儿的宠爱,小公主大婚,还请他们演了一出呢。
百八十年前,天安大戏院的第九代班主生了两个女儿,听说她们互相瞅着对方不顺眼。为了争班主之位,明争暗斗,多次起了龌龊。第九代班主一气之下,把小女儿号称醉贵妃的兰蕊给赶出了戏团子。
兰蕊号称醉贵妃,得名于她的代表作《贵妃醉酒》。这出《贵妃醉酒》也不是一般的角儿能演的,对身段和唱功都有极高的要求。特别是其中的几段唱词: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又转东升。
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音色婉转,姿态婀娜,举手投足全是戏,看得人仿佛也染上几分醉意,正所谓美中见醉,醉中见美,美乎?醉乎?只有戏中人才知晓。总之,这位兰蕊兰姑娘只身一人来到了叶城,建了戏班子,也叫天安大戏院,明摆着是要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天安城里的那家对着干。您别说,经这位兰姑娘的不懈努力,口传心授,这叶城的天安大戏院竟然存活了下来,还成为叶城里有名的休闲娱乐好去处。
谁知这位兰名角儿命薄,四十出头就去了。只留下一个独女名叫兰芳,兰芳虽然只得她母亲五分真传,但在这叶城立住脚也绰绰有余了。兰芳不像她母亲把一身绝活全藏着掖着,不肯传给外姓人。她一上来就挑了几个机灵懂事的孩子作为徒弟,悉心教导,指望着他们能光大天安大戏院。
在她收的几个徒弟中,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特别扎眼。男的名叫竹君,打娘胎里一出生就帅,无论是身高还是脸蛋,都是一等一的没话说。不光长得好,那嗓子身段也没治了,行动坐卧走,哪个角度都帅得潇洒,帅得恰到好处,帅得无与伦比,帅得让人对他心服口服。那可是戏园子里的样板儿人物,头牌,响当当的角儿,票房的保证,女人们为之痴狂的对象。
另外那个女的名叫菊叶,是竹君的小师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处处含情,纤细柔软的腰肢,掐一下都能挤出水来。平日里俩人一见面,一句师哥,一句师妹,那叫一个腻味。任谁都说,他们俩是一对璧人。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班主兰芳有一个女儿,名叫兰芯,长得丑,还不是一般的丑,奇丑。五音不全,上长下短,根本不是唱戏的料儿。兰芳怕自己百年之后,女儿罩不住戏园子,吃了亏,便亲自出马,撮合竹君和自己女儿兰芯。当然,为了弥补自己女儿形象上的先天不足,兰芳不仅把自己的一肚子戏当成嫁妆送给了竹君,还把天安大戏院交在了他手上。
谁知道,成亲那天晚上,小师妹菊叶缺席。众人以为小师妹是因失恋而不愿出现,也没多想,没想到第二天清早,紧挨着天安大戏院竟然开了一家名叫品红剧团的新戏园子。众人好奇,走到门口,只见牌子上写着“班主菊叶”。兰芳得知后,生生吐了一口血痰,她让女婿竹君去把菊叶找来问话,谁知菊叶摆谱,根本不见竹君。兰芳突然想起自己母亲和大姨之间的纷纷扰扰,一口气没喘上来,中风死了。
一年之后,竹君把天安大戏院的招牌换成了庄乐戏馆,官方解释是为了祛祛晦气,可据小道消息传说,竹君是故意报复已故的班主兰芳,毁了她的招牌呢。
正在众人暗地里揣测,这对被棒打了苦命鸳鸯会再续前缘的时候,师兄竹君却为兰芳禁声三年守孝,并未如大家猜测的那样和小师妹搞在一起。一见到小师妹,他目不斜视,仿佛陌生人一般。这人品,没出一丝岔子,让胡同里的英雄好汉们佩服得紧。
再说小师妹菊叶,过几年也结了婚,见到师兄竹君也不似年轻时那般柔情似水。俨然一副郎无情,妹无意的戏码,胡同里的看客们以为,这段八卦算是没看头了。
没曾想若干年之后的今天,这段陈年谷子烂芝麻又被翻了出来。
待雁落了解完这两家戏院的渊源,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远远瞅见南归那张脸冻得跟冰坨子似的,而他的左手食指上提着一条大红色的亵裤。雁落绷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归的耳朵快赶上顺风耳了,那么嘈杂的场合还能清晰的捕捉到雁落的笑声。
“雁落,过来。”南归把红亵裤扔在了地上,然后冲雁落勾勾小手指。
看客们全都不解地扭过头盯着雁落,这干她什么事?
第六章:戏院里的狐狸精
正月十五元宵节,猫耳胡同是人潮汹涌,摩肩接踵,人人手里都提着小灯笼,千奇百怪,什么样式都有。路边卖元宵的摊位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起来。吃过元宵,这年就算是过完了,众人自然是抓住最后的时间狂欢。
而一向喜欢凑热闹,爱吃零嘴儿的雁落却没有挤在人群里,而是可怜兮兮地呆坐在庄乐戏馆的后台。她无聊地瞅着戏班子的人忙进忙出,自己却跟个影背似的碍眼得很。她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的不乐意,这日子口,自己却没吃上白芝麻桂花元宵,想来就憋气。
若不是前几天自己着了南归的道儿,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一想到这儿,雁落就用手背擦擦眼睛,好似抹泪儿。
几日前,准确的说是三日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南归手指头上挑着一条红亵裤,神情严肃地望着众人。雁落本来和季宝混在人群里凑热闹,谁知南归这家伙有千里眼,顺风耳,愣然从八百十号人里寻着了自己。
随着那声“雁落,过来。”
众人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在雁落身上,雁落挤眉弄眼地指指自己的鼻梁骨:“我?”
南归见她的模样既可笑又可爱,语气柔和了不少:“嗯。”
看热闹的各位爷立马给雁落闪出了一条路来,瞧着架势,仿佛那条红亵裤是雁落遗留下来的。雁落虽然满腹疑惑,但也不好当众驳了南归掌柜的面子,她乖乖走到南掌柜面前。
南归用余光瞥了雁落一眼,轻声问道:“你平日里喜欢听戏吗?”
南归这话问得奇怪,但雁落还是本着有一说一的原则,老实回答道:“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那你可知道,演出时候用的东西叫做行头,有专人负责打理吗?”南归又问道。
“知道,俗称箱官儿。”雁落点点头。
“地上那条红亵裤,就是箱官儿从行头里发现的。”南归冷笑了一声:“雁落,你并非本地人,对那些流言蜚语并不了解,所以我才叫你过来问话。庄乐戏馆班主的女儿兰蓝一口咬定,这条亵裤是品红剧团班主菊叶的贴身之物。说是菊叶故意放在她爹爹的行头箱子里,用来败坏她爹爹名声的,这事你怎么看?”
“怎可能……”雁落撇撇嘴:“就是想败坏名声,也不用拿自己当枪使啊。我对这两家的渊源并不了解,但我想,菊叶班主和竹君班主都是成了名的角儿,定不会没事找事,互相泼脏水,这里面,有猫腻。”
“兰蓝,你脾气太冲啦,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呢。”这时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南归身边,他先冲南归作了一个揖,然后转头温柔地看着兰蓝。
站出来打圆场的这位爷正是如今红得发紫,紫得发黑的猴三爷。猴三爷本姓侯,专演猴戏,早年是从别的戏班子跳槽进了天安大戏院,后来菊叶另立门户,跟着走了一大批人,猴三爷却没走。
生旦净末丑,虽然猴戏被归为武生范畴,却历来是不受重视的戏种。也难怪,猴戏偏重于杂技杂耍,无非是画猴脸,演猴子,观众看着挺乐呵,也就得了。真正要听唱功儿,那还底数文武老生这类的行当。
一出《智激美猴王》,竟然让猴三爷转了运,红遍了整个叶城。这也是该着他走运,只不过一出垫场戏,却被在叶城游玩的太子爷看上了,不光鼓掌叫好,还赏赐了丰厚的礼物,临了还翘起大拇指说猴三爷是猴中之王。好嘛,猴戏这下算是翻了身,猴三爷也提了气。姑且不论太子爷懂不懂戏,总之,被皇家看上的,那还能有错?观众是乌央乌央奔进了庄乐戏馆,猴三爷,人家早就挑大梁,挂头牌了。什么小生花旦、青衣花脸,您哪,通通靠边去。
眼下猴三爷可算是抖起来了。
英雄不问出身,遥想当年,猴三爷别说得瑟了,就连自己的本名都没人记得。街上的泼皮无赖们唤他为“哈巴猴儿”,这外号是从哈巴狗演化而来,本来是骂狗腿子贱骨头的,话糙理不糙,猴三爷当年的确是放在案板上都没人愿意动刀子的一块死肉。平级的哥们弟兄都叫他“猴子”、“猴子哥”,至于那些有名有姓的金主儿就更是拉长声音,瘪瘪地称为他“猴儿——啊”。就连留着屁帘儿,刚会满地走的儿子也毫不给他留面儿,无论人前人后,全都一擦鼻涕,奶声奶气的叫到:“大猴爹。”
您瞅瞅,猴三爷当年分明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废物点心一个。可这都是命啊,他爹爹演猴,他爷爷演猴,他爷爷的爷爷,往上捣腾八辈儿还是演猴。所以,猴三爷与生俱来了猴相,怨不得别人拿他开玩笑,没辙没涝的。
可现在您再这么叫,保准猴三爷甩脸子。
人家现在可是飞黄腾达,水涨船高了。这称呼自然而然也要变一变。因为年代久远,没人记得猴三爷的大名,可又不好意思去问,毕竟是成名成腕儿的角儿,这点眼力见儿众人还是有的。既然姓侯,听闻在老家排行第三,那就猴三爷好了。瞧瞧,猴三爷,叫起来朗朗上口,有滋有味,有谱儿有派!
猴三爷这个尊称横空出世,便得到了胡同里诸位英雄好汉的一致认可。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