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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在昨夜姚公公的禀报中已经得到了证实,所以此刻范闲数人逃出皇宫正门时,本应该看见一地满脸悲愤的官员,听见嘈杂的议论声,白雪已经被践踏成一片污泥,而各府里的下人仆役则是躲在远处的街巷马车里,他们这一行逃出来的人,则能趁乱而遁,甚至范闲连如何抢夺各府里的马车,都已经想好了退路。
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他们唯一能够看到的就只有自己这一行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足印和淡淡的影子,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所有的人都发现了异常,后方的宫门已经重新缓缓地关闭了起来,里面的禁军侍卫十分出人意料地没有追击出来,然而影子依然冷漠着脸,向着前方飞掠着。明知道眼下有蹊跷,明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困兽之局,然而众人还能怎么办?除了冲过去,闯过去。
……
……
皇城前的广场极其雄伟阔大,当年阅兵时曾经容纳过十万之众。三年前京都叛乱,秦叶两家领大军围宫,也有数万大军在此处集结。而今日一片厚雪之上,竟只看得见这一行从皇宫里辛苦杀出来的人,看上去是那样孤伶伶的,十分可怜。
从这个孤单的队伍右后方传来一连串轻微的杂响,皇城角楼处的零星战斗似乎也结束了,北齐人安插在南庆最久的奸细和刺客大概已经被禁军扫荡干净。而此时却有两个人影从角楼处的朱红色宫墙上堕了下来!
皇城极高,那两个身影堕落的速度极快,眼看着便要堕入雪地,落个骨折身死的下场,不料却听着空中暴响,一阵厉喝,一个身影腰间弯刀疾出,在宫墙上看似胡乱,实则妙到巅毫地斩着,每一刀斩下,便在朱红色新修复的宫墙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那个人使的是一对弯刀,实力极为强悍,在空中竟然还能维持住自己的身形,而另外那个人明显修为要弱一些,只有用手中的那柄剑插入同伴的刀柄铁链之中。
不过是几个起落间的功夫,这两个身影便重重地摔落在宫墙之下。那名身形魁梧的强者没有受什么伤,抓着他的伙伴便向着雪地的正中跑了过来。看去向,似乎是要与范闲一行会合。
这两个人是北齐残存不多的九品高手,其中一人是苦荷大师的关门弟子,北齐皇宫第一高手狼桃,另一人则是何道人!
此时范闲一行人已经奔至了茫茫雪地的正中,忽然发现多出来了莫名其妙的同伴,不由怔了怔。
为了配合范闲的行动,北齐小皇帝竟舍得让手下最厉害的两名杀将潜入南庆,真可谓是下足了血本。然而狼桃大人初入京都,却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他真正的本领,只能配合潜在宫里的奸细,用那守城弩发了一箭,便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太极殿前的那场刺杀开戏并且落幕。
英雄气短,莫过于此,一身修为纯厚至极的狼桃,竟是连一刀都未曾向庆帝斩下,便被禁军们迫得遁下了皇城,而他身边的何道人更是脚上受了伤,只有被他提在了手上。
“不要跑了。”一直被影子提在手上的范闲,看着渐渐要会合在一处的狼桃,冷漠地开口说道。他的眼瞳微微一缩,心底不止是吃惊,更有一种荒谬的怒意。为什么世上的人们总以为他们可以配合所有他们想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剑庐弟子还是狼桃的出现,都让范闲的心惊了起来。他安排了那么久,筹谋了那么久的事情,在这一刻却忽然失去了根基,由不得他不感到悲凉。
令范闲更感悲凉的是这片天地广场的安静。一行人汇聚在广场正中间的雪地上,离前方的民宅并不是很遥远,离右前方的丁字路口更是近在咫尺,然而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些地方一定有些不知名的凶险正在等待着自己。
范闲再次败在了皇帝老子的手中,一败涂地,而剑庐弟子和狼桃这两个北齐人的出现,更是让他最后用来保命的借口都没有了,他不知道皇帝陛下在宫内已经发出了必杀的指令,不知道自己的心战终究没有办法成功,眼瞳里泛过一丝淡淡的疲惫。
影子沉默地停住了脚步,就在这一片风雪之中。海棠抹去了唇角的鲜血,微微一笑,走到了箕坐于雪中的范闲身边,下蹲偏首说道:“我早就说过,似你这样首鼠两端,想顺了哥情又不逆嫂意,真真是很幼稚的想法。”
“我只是想少死几个人,终究是些私人的事儿。”范闲极为勉强地笑了笑,坐在雪地中,感受着臀下传来的冰雪寒意,说道:“若无耻到了极点,也会有万人来拜,只是我做不到,不然今天怎么会在宫里弄了这样一出?”
王十三郎耷拉着血肉模糊的臂膀走到了他的身边,沙着声音说道:“至少你试过。虽然败了,也是不错的。”
范闲往身边的雪地上吐了一口血唾沫,喘息着说道:“可我真的很怕死。”话虽然这样说着,他的眼眸里却泛着十分少见的恬静安乐的光芒。
“看样子你不怎么喜欢我的到来。”狼桃走到范闲的身前,平静说道:“只是你的私仇,其实也是我们这些人的私仇,所以我的到来和你没有关系……当然,必须承认,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杀人这种事情和武道修为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在这件事情中,我显得有些无能。”
狼桃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妹海棠朵朵,复对范闲皱眉说道:“如果朵朵肯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或许今天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噢,结局或许是早就注定的,人得信命……不过,呆会儿你如果能把我背出去,我就不说你无能。”范闲凄惨地露齿一笑,望着狼桃说道。
就在这样一片白茫茫安静无比的雪地里,这一批集中了如今天下最精锐的强者力量的刺客队伍,便在雪地的正中央随口聊起天来,似乎没有人想着,庆国强大而恐怖的国家机器一旦开始围杀,谁能逃得出去?
……
……
皇城上无数禁军变做了层层的黑线,弓箭在手,冷冷地盯着城下雪地中的那些刺客,随时可能发箭。宫典眯着眼睛站在正中间,看着雪地里的那些人,心头略感沉重,不知道小范大人为何在此时还能笑得出来。
就在范闲他们谈话的同时,皇城前广场的局面早已经变了,那些看似平常的民宅楼间不知探出了多少弩箭与弓箭,耀着寒光的箭矢,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杀人草一般,对准了雪地正中的那群人!
而就在最近的丁字路口处,如雷一般的马蹄声缓缓响起,两千余名身着铁甲的精锐骑兵将那处死死地封住,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通道。
万箭所向,谁能活下来?铁骑冲锋,哪里是肉身可以抵挡?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走到了死局,再也没有任何变数可以改变这一切的发生,拖延死神的到来。
范闲微眯着眼,看着丁字路口的那些威武骑兵,看着骑兵队前亲自领兵的叶重,看着二层民宅上面森严恐怖的箭尖,看着那些行出民宅,渐渐逼近雪地正中间的那数十个戴着笠帽,外表无比冷漠,内心却无比狂热的苦修士,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当年正是他的布置,大皇子的禁军清洗行动便是开始于那些民宅之中,而监察院各处与黑骑配合,正是沿正阳门一路再至丁字路口,生生地将叛军骑兵大队斩断,将秦恒活活钉死在皇城前,让老秦家断子绝孙。
而今日皇帝陛下的布置也如三年前自己那般,堵死了自己任何的活路,真真像是历史在重演,又不知冥冥中是不是有那种叫做报应的东西。
围点打援,诱敌出笼,一举扫荡所有敢于反抗自己的力量,这是皇帝陛下早已用惯了的套路,然而大东山珠玉在前,今日这种阵仗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再如何惯用的套路,在庆国强大实力的支撑下,依然没有谁能够破得了皇帝陛下的庙算。
“真是没有什么新意。”范闲双瞳有些涣散,和着血水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然后很干脆地脑袋一歪,昏死在了海棠朵朵的怀里。今日他与庆帝数番大战,到最后逼出了指尖剑气,却依然敌不过皇帝陛下的无上真气,惨被一指击垮,精神真元的损耗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节,他能忍到此时才昏过去,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广场四周的脚步声缓慢而稳定地响起,马蹄声也没有稍慢,不知多少庆国精锐军士从广场的四面八方逼近了过来,渐渐将雪地正中那处纳入了箭程之内,而那几十名戴着笠帽的苦修士则是站在军队之前,冷漠地看着这些人。如果一旦长箭攻击不能全灭刺客,自然是铁骑与苦修士们上场的时机。
此时一行人中,除了狼桃和剑庐四名强者之外,再无完好之人,面对着如此强大的武力压制,谁都知道,自己根本逃不出去。然而已然入了九品之阶,除了范闲之外,这些人早就已经看淡了生死,没有谁的脸上露出一丝畏怯之色。
狼桃与那四名剑庐强者对视一眼,各自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这位北齐皇宫第一高手怜惜地回头看了海棠朵朵一眼,发现小师妹的脸上没有任何别离伤感的情绪,只是安静地抱着范闲,微微笑着。
狼桃也笑了,看着海棠怀里的范闲,摇头赞叹道:“这时候了,居然这么干脆地昏了过去,叫人如何不服他?”
……
……
换了一身干净龙袍的皇帝陛下沉默地沿着皇城的石阶向上走去,一路经过的禁军士兵纷纷半屈膝行了军礼,无一人敢直视那抹明黄之色。姚太监紧紧地跟在皇帝的身边,忽然听到皇帝沉声问道:“为何还没有动?”
“这……”姚太监心里咯噔一声,不知该怎么应话。他当然知道皇帝陛下此时已经恨死了小范大人,但他更清楚,陛下这些年对小范大人也是宠爱到了骨头里,尤其是太子二殿下死后,陛下对小范大人的爱惜,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的,先前如果他下令万箭齐发,若小范大人就这般死在乱箭之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陛下交待。
尤其是陛下此时亲登皇城,更是让姚公公感到了惶恐。如果只是为了围杀宫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