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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余年-第8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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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剑尖刺穿了正阳门统领的咽喉,鲜血一飙,忽地掠回,统领颓然倒地。

范闲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尸身,用身上三道浅浅伤口的代价,突破了城墙上强悍庆军的防守,沿着长长的石阶飞掠而下,剑光再闪,立杀三人,抢了一马,双腿一夹,沿着那条直道,向着皇宫的方向奔了过去。

快,所有的这一切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比当初在澹州悬崖上躲避五竹木棍时更快,比当初突入皇宫,猛烈制住太后时更快。从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直到如今杀入京都,数日数夜里的每分每秒,范闲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境界的能力,心中的那抹恐惧,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悍与冷血。

鲜血在他的剑上,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容,他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慌张,看京都的局势,只怕那人……那个应该等自己的人,已经等不到自己了。

“你要等我。”范闲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任由秋雨击打在自己满是尘土的脸上,发疯一般地向着皇宫疾驰。

皇宫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聚在了哪里?范闲有些惘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阵阵的喝彩声,然后听到了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京都里的人们听不到沉默,只有范闲能听到,十分恐惧地听到。京都里的人们只听到了沉默里的马蹄声。

嗒嗒嗒嗒。

人们只是在沉默里听到马蹄声,然后看到了那个如闪电一般冲过来的黑骑,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烂肮脏的黑色官服,看到了马上那人肃然而杀意十足的脸。

皇宫前广场上观刑的人们忽然发生了躁动,惊呼与惨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起,人海后方的波动极为混乱,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受伤。

因为那孤单的一骑没有丝毫减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来!

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人都被马撞飞了,在秋雨之中,马蹄路人,冷血异常。

人海在死亡的恐惧下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侧方挤去,给这一骑让开了一条直通皇宫下,小小法场的通道。

禁军合围,长枪如林,直指那一骑。

范闲沉默地飞了起来,越过了那片枪林,人在半空中,剑已在手,如闪电一般横直割出,嗤嗤数响,生斩数柄长剑,震落几名内廷侍卫,而他的人已经掠到了法场的上空。

不论做何动作,范闲的双眼一直看着那个小木台,看着被绑在木架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那个老人。范闲的眼神愈发的冷漠,愈发的怨毒,然后听到了四周袭来的劲风。

无数麻衣影子掠起,像飞花一样在秋雨里周转着,封住了范闲所有的去路。

范闲没有退,没有避,胸背上生受了三掌,而他的剑也狠狠地扎入了一名麻衣人的面门之中,从他的眼帘里毒辣地扎了进去,鲜血与眼浆同时迸了出来,混在了雨水之中。

他狂喝一声,左手一掌横直拍了过去,霸道之意十足,只听着腕骨微响,左手边的麻衣人被震得五官溢血,颓然倒地。啪的一声,范闲的双脚终于站到了湿漉漉的小木台上,然而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体内伤势猛地爆发,一口血吐了出来。

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架上的那位老人,那位身上不知道被割了多少刀的老人,那个被袒露于万民眼前,接受无尽羞辱的老人。

只需要一眼,范闲便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自己没有办法让对方再继续活下去,他枯干的双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秋雨落下,洒扫在木台上一老一少二人的身上,四周一片死一般的静默,所有的禁军、内廷高手和庆庙里的强大苦修士将这片木台紧紧围住,然而在范闲先前所展现出的强悍杀意与不要命的手法压制下,所有人的身体都有些僵硬,没有人能够迈得动步子。

范闲十分艰难地走上前去,扯脱绳索,将陈萍萍干瘦的身体抱在怀里,脱下自己满是污泥破洞的监察院黑色官服,盖在了他的身上。

陈萍萍极为困难地睁开了眼,那双苍老浑浊而散乱的双眼,却闪耀着一抹极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范闲的怀抱里,似乎有些怕冷。

“我回来晚了。”范闲抱着这具干瘦的身体,感受着老人的温度正在缓缓流逝,干涩地开口说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

第一百零二章 雨中送陈萍萍

初秋的雨水愈来愈大,落在地上绽起水花,落在身上打湿衣襟,落在心上无比寒冷。皇宫前的广场全部被濛濛的烟雨笼罩着,视野所见尽是一片湿淋淋的天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秋雨中的那方小木台,望着台上的那两个人,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不知是被怎样的情绪所感染所控制,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只是这样望着,目光透过重重雨雾,凝聚在台上。

成百上千的禁军、内廷高手还有那些庆庙的苦修士,就这样紧张肃然地被雨水淋着,如同僵立的木头人一样。

先前只不过刹那时间,便已经有数人死在了小范大人的手里,最关键的是雨这般凛冽地下着,他们并不知道皇宫城头上那位九五至尊的眼眸里究竟闪耀着怎样颜色的情绪。

言冰云已经从先前初见范闲身影时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低下了头,开始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用极低的声音,吩咐着身边最忠诚的下属,这些声音被掩盖在雨水之中,没有人听到,然而几名穿着普通衣饰的监察院密探,已经开始在人群里向着法场的方向挤了过来。

皇宫城上城下,官员百姓,全部被先前范闲马蹄踏血而来,雨中暴怒拔剑,解衣覆于老人身体的一幕惊呆了,而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却是此时皇宫下地位最高,负责监刑的贺宗纬。

当范闲一骑杀入人海之中时,他就已经反应了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最不起眼的动静,悄悄地离开了小木台的范围,将自己的身影躲到了官员和护卫们的身后。隔着许多高手,目光从那些湿了的肩膀笠帽中透过去,看着小木台上范闲孤单而凄楚地抱着陈萍萍瘦弱的身体,贺宗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只是不想死罢了,却必须让木台上的老少二人都死。

不想死的人还有很多,此时木台上的范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竟是让天地间的冷冽秋雨都压制不住,所有的人都下意识里离开了木台。姚太监早已经退到了队伍之中,他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小公爷用来祭陈萍萍的草狗。

木台四周散乱倒着几具尸首,血水被秋雨迅疾冲淡了颜色,那名浑身颤抖,拿着锋利小刀的刑部刽子手,却反而成了木台阶下最近的一个人。他看着台上的小范大人,发现小范大人深深地低着头,把陈老院长紧紧地抱着怀里,似乎根本感知不到天地间的其余任何声音响动,满心骇异,悄悄地向着木台下退去。

只退了两步,这名刽子手的咽喉处便喀喇一声断了,头颅重重地摔到了雨水之中,无头的尸身也随之摔落台下,发出重重的一声。

四周众人一惊,注视着台上,只有修为极高的那些人,才能注意到先前那刹那范闲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一柄黑色的匕首飞了出来,然后落在了雨水中。

……

……

范闲盘膝坐在木台之上,坐在万众目光之中,却像是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目光,他只是抱着陈萍萍的身体,将头埋得极低,任由雨水从自己的头上身上洒落,背影微佝,看上去极其萧索。

怀中老人的身躯重量很轻,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一团风,这团风随时都有可能散了。微乱的发丝下,范闲那张苍白的面庞微微抽搐了一下,下意识里伸出手去,握住了陈萍萍那只冰冷苍老的手,紧紧地握着,再也不肯松手。

老人这一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楚,残疾半辈子,体内气血早已衰竭,今日被凌迟时,每一刀下去,除了痛楚之外,并没有迸出太多的血水,然而这么多刀的折磨,依旧让血水止不住地汇在了一处,打湿了范闲覆在他身上的黑色监察院官服,有些粘,有些热,有些烫手。

秋雨之中,范闲轻轻地抱着他瘦弱的身躯,生怕让他再痛了,紧紧地握着他冰冷的手,生怕让他就这么走了。

“你若不肯回来,谁能让你回来呢?你把我拖在东夷城做什么呢?”范闲嘶哑着声音低声说着,枯干的双唇被雨水泡得发白,有些脱皮,看上去十分可怜,“我这些年为谁辛苦为谁忙,不就是想着让你们这些老家伙能够离开京都,过过好日子去,我一直在努力……”

“你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范闲的头更低了一些,轻轻地靠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身体在雨水之中轻轻地摇了起来,就像是在哄怀里的老人睡觉。

手忽然紧了紧,老人的手用力地握紧范闲的手,然而他全部生命的力量此时却已经连一只手都握不紧了,不知道是不舍得什么,还是在畏惧什么,便在这满天风雨里,满地血水中,他想握住什么。

如一把刀缓缓地撕裂着自己的心,范闲浑身寒冷恐惧地看着怀里的老人,知道对方已经撑不住了,下意识里握紧了那只手,甚至握得他的手指都开始发白,开始隐隐作痛。

陈萍萍浑浊散乱的眼光在雨水中缓缓挪动着,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皇宫,看到了雨云密布的天,看到了皇宫城头那个模糊的帝王身影,却看不清晰那个人的面容,然后他看到自己身边范闲的脸,老人浑浊却又清湛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笑意。

老人知道自己要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世间了,眼眸渐渐黯淡,有些听不清楚天地间的任何声音,眼前的光线也渐渐幻成了一些奇形怪状的模样。

在这一瞬间,或许他这传奇的一生在他的眼前如幻灯片一般地快速闪过,小太监,东海,那个女人,监察院,黑骑,又一个女人,死人,阴谋,复仇,各式各样的画面在他的眼前闪动而过,组成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白线。然而没有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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