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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的一声,寒若秋水的古剑,摩擦着四顾剑关节突起的指节,发出吱吱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焦糊味道,强横无比地突破了四顾剑的指剑,刺入了四顾剑的胸膛!
剑尖进入大宗师的身躯只有两寸,便再也动不得了,因为四顾剑的眼睛已经亮到了极点,如同两颗星辰正在散放着光芒,打在了影子同样苍白的脸庞上,而他的手指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将影子的风雷一剑,挟在了山石之间,再也无法寸进。
一瞬间的停顿。
一脸苍白的范闲闷哼一声,抓着身旁小皇帝的腰身,就像一只大鸟般斜斜飞掠而起,从轮椅后方脱离,划破长空,往府旁的青树下飘了过去。
如果他还留在轮椅之后,他或许只会受伤,但是小皇帝肯定会在四顾剑与影子的双重攻势之下,心脉尽断而死。
飘向青树之下,范闲脸色苍白地在空中强行回头,然后看见了令自己惊心动魄,永世难以忘记的一幕。
……
……
四顾剑的脸色极为苍白,影子的脸也极为苍白,这一对兄弟二人,自当年东夷城雨夜之后,再也未曾相见,此时却紧紧地贴在一起,寒面相映,并不有趣,只是令人心寒,他们的身体贴得极近,只是中间……隔着一把剑。
四顾剑胸膛之上,剑尖带出一蓬鲜血,顽强地想往里面钻进去。而这位大宗师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用那双明亮得有些恐怖的苍老双眸看着影子,左手的两根手指,稳定而可怕地挟着那枝剑。
意志,心念,只是一眼,一瞬间,城主府的庭院内,空气却陡然间变了,就像是无由生出无数风刃,割裂着空气,发出嗤嗤的声响,由四面八方而来,沿遁着奇妙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轨迹,斩向了中心地带。
斩向了影子的身上。
影子的身上依然穿着监察院特制的莲衣,这种衣物是三处研制了许多年后才得到的产品,可是在这些漫天剑气的侵袭下,依然只抵抗了片刻,便开始脆弱地破裂,绽开一道道小口子,衣物材料翻开,像婴儿口一样。
无数的口子,在一瞬间内出现在影子的身上,开始向外渗血。
而四顾剑真正的反击并不在体外,而是在影子的体内,那股强大的冷漠的噬血的剑意,随着这一指,这一眼,毫不留情地遁入了影子的身躯之内,让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同时震荡了起来,鲜血从他的体内渗出,顺着他的嘴唇,往外汩汩流着。
影子苍白的面容上,嘴唇里不停往外淌着血。是淌不是流,似乎永远没有止歇的那一刻。
而影子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他反而笑了起来,苍白的普通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苦怪的笑意,笑声响彻城主府四周,笑声里挟着疯狂的哭意。
“啊!”
影子疯狂地厉嚎着,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正在因为什么痛苦而哭泣,他将全身的真气都送到了手中的剑上,根本不在意自己体肤上所遭受的痛苦,只在意剑尖与四顾剑心脏的距离。
一股强大的气波在两个人之间爆开,震得轮椅四周的青叶碎成丝缕,化成无物!
轮椅终究不是人的双腿,随着影子的全面爆发,轮椅快速地向后倒退,速度越来越快,而四顾剑手指夹着的那柄剑,也正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向着他的体内探去。
四顾剑的脸越来越苍白,眼睛越来越亮,影子的脸也越来越苍白,唇里淌出的鲜血越来越快,地上淌出了一道血路!
范闲看见的,正是这一幕。两个苍白的人,一者吐血,一者沉默,进行着最疯狂,也是最冷静的厮杀。他的手不由颤抖了起来,他不喜欢四顾剑,他理所当然应该帮影子,只是如果他要出手,先前在四顾剑的身后,他就已经出手了,以四顾剑如今的残缺之躯,范闲和影子两大强者,同时爆起出手,只怕还真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影子则不会像现在这样苦,这样悲,这样痛!
然而范闲一直没有出手,只是颤抖着,冷漠地看着这一幕。这和南庆与东夷城之间的协议无关,和四顾剑与母亲、五竹叔、费介先生当年的情义无关。
他答应为影子营造复仇的机会,但他不会参与到影子复仇的过程中。虽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东夷城城主府灭门惨案,究竟有怎样的过往故事和秘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是骄傲的剑客,至少在今天,他不是以一位刺客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的兄长,东夷城的骄傲,影子心头永远的恐惧和痛楚。
如果范闲此时出手,影子不会答应。范闲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选择了旁观,颤抖地旁观。
……
……
喀噔一声,轮椅终于退到了庭院的后方,另一面的石阶之下,再也没有丝毫退路。如此高速的冲撞,轮椅顿时断作了无数碎木片,满身血水的影子,眼中疯狂之意大作,终于将手中的剑向前再递了一寸。
为了这一寸的距离,影子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四顾剑的嘴唇抖了起来,用怪异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笑声之中,跌坐在石阶下的他,双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剑啪的一声断了!
影子没有笑,剑尖断在四顾剑的胸膛之中,他的手中还握着半截残剑,去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刹那,那半截残剑自然无比地,顺着立于四顾剑胸膛的颤颤剑尖,再次插了下去,深深地插入了四顾剑的胸膛。
从出现在城主尸身背后,到踏阶而下,从刺中四顾剑的胸膛,到冲着轮椅连退十丈,直到最后的残剑刺下,影子这大放光彩的风雷一剑,其实总共只有一剑,没有断绝,剑意连绵至今的一剑,唯一的一剑。
因为影子此生,只可能有一次机会使出这样的一剑。
残剑并不锋利的断口戳进四顾剑的胸膛,并不顺滑,相反有一种涩涩的感觉,似乎是在割裂着血肉,很痛,很痛。
影子似乎也能感觉到对方的痛,因为他自己也很痛,痛得浑身颤抖,低着头,沉默地刺着,割裂着。
割裂着过往,二十几年前的过往。在一这瞬间,影子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白痴哥哥在城郊一块荒地上,偷偷摸摸搭起了一个小草庐,然后得意地说,这里将是以后天下的武道圣地。
还是个小孩子的自己,在一旁有些不屑地看着那个破草房子,看着偶尔进入那个草房子的瞎子和女子。然后有一天,小孩子对剑这个东西开始感兴趣,白痴大哥很认真地说,你想学吗?你想学我可以教啊。
学剑,是件很苦很枯燥的事情,草庐里的两兄弟成了众人眼中的傻子,都说城主府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庙,竟然有两个白痴。府里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人理会这两个白痴。或许当时有些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孩子。
然后便是那个夜,所有的人都死了,小孩子恨的人死了,爱的人也死了,他养的猫和狗死了,他的兄弟姐妹、叔伯死了……疼爱他的父母也死了!
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只有他浑身颤抖地站在府里的帷帐之后,看着白痴大哥手中那把滴血的剑,看着那双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眸,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确信,如果自己不离开,这个白痴大哥一定会杀了自己。
那或许是四顾剑真正成为一位大宗师的一夜,也是城主府最小的男子开始逃亡的一夜。从那夜之后,影子便成为了影子,永远只能在黑夜里生活,再也没有见过一丝阳光。
因为他的胸中充满了愤怒仇恨怨毒,还有害怕。他晚上不敢睡觉,因为每次在夜里入睡,他似乎总能看见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
所以影子的脸越来越苍白,他知道如果不能杀死那个人,这一生便都只能在黑暗中度过。那个人成了剑圣,成了东夷城的主人,每当听到这些消息,他都会觉得自己永远只能是那个浑身血污,颤抖不敢言语的小孩子。
很多年后,积蓄了二十年怨毒复仇恐惧的一剑,终于刺入了那个人的身体,这一剑凌然穿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终于尝到了那人血的滋味。可是影子并没有完全解脱,他依然浑身颤抖着,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身上还是那么多的血污。
因为四顾剑还没有死。
……
……
四顾剑的身上也都是血,只是不知道哪些是他自己的,哪些是他兄弟的。兄弟的血往往可以互相交换,但不应该是眼下这幕交换的模样。
两个人身上的衣裳,被此刻纵横于府间的剑气,撕裂成无数碎片,狼狈不堪地挂在身上。四顾剑的眼帘微垂,似乎快要睁不开了,但他瘦小的身躯却和影子一样,开始急剧颤抖了起来。
四顾剑双指夹着那半截剑尖,如闪电一般拔了出来,割向了影子的脖颈。
影子没有避让,左手并指为剑,向着半截剑尖抽空后露出来的血洞里扎去。
以命换命,不死不休。
啪的一声闷响,两个人的身体急剧分开,影子像是一颗石头,被震起一路烟尘,沿着那道血路快速掠回,重重地撞在石阶之上,吐血不止,喘息难停。
四顾剑箕坐在另一边的石阶之下,胸上立着半截残剑,半截剑尖却拈在他的手指之间。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石阶下的影子,一道血水缓缓地从他的唇间流了下来。
城主府的庭院里,陷入一种令人恐惧的沉默。
范闲和小皇帝远远地站在青树之下,面色苍白地看着兄弟相残的这一幕。小皇帝不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但至少可以看出对方的实力强大到了极点,不然也不可能和四顾剑相持如此之久。
然而范闲清楚,终究还是影子败了,虽然四顾剑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刹那,但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依然能够骄傲地站在人间个人武力的巅峰之上,虽被山风劲吹,时刻有堕下尘俗之虞,最后却依然站稳了脚步。
然而影子应该感到自豪,范闲的双眼微感湿润,心里也替他感到自豪,一位九品上的强者,看似强大,但是能够在单对单的正面决斗中,将一位大宗师伤成这种狼狈模样,实实在在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