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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踏入城主府后,脸色变得极为苍白,直似要变得透明一般,眸子里蕴着一抹怎样也挥不去的失落与震骇,因为她知道轮椅上的四顾剑想做什么。
北齐在东夷城内最大的助力,除了云之澜之外,便是城主府中众人,小皇帝一直指望着这两方势力能够帮助自己说服四顾剑,让东夷城远离南庆的控制。
可如果四顾剑此时要血洗城主府,自然说明了他的态度。小皇帝脑中微感昏眩,紧紧咬着下唇,站在轮椅之后一言不发。
范闲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心头微微一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这不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安慰,只是他的心中也被轮椅中强者的剑意刺得有些痛了起来,双眼有些抑制不住地眨动着。
……
……
四顾剑入府后,双眸里的情绪渐渐地淡漠下去,变得没有一丝感情,甚至连一丝冷漠的意味也没有。
几个人在城主府的二门石阶处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地迎接剑圣大人的到来。他们低头,叩首。
这一叩首,头颅便像秋天成熟的果实,扯断了枝丫,落了下来,在地面骨碌骨碌地滚动着。
几个人的脖颈处是一道平滑到了极点的断口,就像是被一把无上利剑斩断一般。
可是轮椅上的四顾剑,手中根本没有剑。
……
……
小皇帝盯着在地上滚动的头颅,脸色越来越白,就连紧紧抿着的唇,也变得白了起来。
范闲的手微微用力,扶着轮椅,上面青筋隐现,他的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他知道四顾剑是来杀人,来教自己杀人,可依然没有想到,这位大宗师只一动念,便已是几条人命不复存于世间。
头颅滚到了一旁,带出一路血虹,撞到了墙角的青苔,便停了下来。范闲的嘴唇有些发干,他下意识里想阻止四顾剑接下来的行径,手掌用力,意图让轮椅就停在石阶之下。
城主府如果被屠,固然可以让南庆与东夷城之间的协议再无任何反对的力量,即便是剑庐里那些不赞同四顾剑意志的弟子,也会因为此间的血水,而重新体悟到剑圣师尊的无情和强大。
可是范闲依然不愿用这种手法,他不是一个多情迂腐之人,只是他认为城主府从来都不可能成为太大的障碍,只要四顾剑点头,有太多方法,可以解决此地的困难。
他没有想到四顾剑会用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这种解决方法。
不知何时,轮椅已经上了石阶,向着城主府的深处行去。
范闲和小皇帝的手还放在轮椅之上,他们的手越来越颤抖,脸色越来越白,因为他们看见的血越来越多,倒伏于轮椅两侧的尸首越来越多。
有人终于鼓起勇气拔刀,刀断成两截,有人尖叫着飞离,腰断成两截,更多的人两眼惊恐地看着轮椅上的那尊杀神,双腿瑟瑟,根本动弹不得,他们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传说,在那个夜里,轮椅上的这位大宗师,拿着一把剑,进入了城主府,第二天城主府便再也找不到一个活人。
过了很多年,四顾剑又进入了城主府,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剑,可是整个城主府依然悲哀地被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笼罩起来。
范闲的脸色越来越白,体内的霸道真气已经提至了极点,却在初初递出身体的刹那,便被外间弥漫天地间的那股杀气,碾压得碎裂成丝,断裂成片段,须臾消散,根本无法集气。
小皇帝的身体颤抖着,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什么举动,甚至她的手放在轮椅上,才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即便她是一位极为强横的女性帝王,可是看着这无数头颅、断尸在空中飞舞,依然有些难以抵抗这种血腥杀气的冲袭。
血在飞,血依然在飞,血始终在飞。
此时四顾剑的脸色比这两个年轻人的脸更要白,是一种完全不合常理的白,似乎他身体里的血都已经流到了某一种地方,再散化成为刺天戳地的剑气和灭天绝地的杀气,洒洒洋洋地施放了出来。
范闲和小皇帝的身躯似乎已经脱离了自己心神的控制,极为被动地跟随着这辆夺命的轮椅,在城主府内行走着。四顾剑身上所释发出来的强大气势,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周遭所有的细微动静。
小皇帝无力抵抗,所以反应还弱一些。范闲强行凝结着自己的心神,想要抵抗这股让自己感到非常不舒服,甚至是有些令人恶心的冷漠杀意,却如同被一记重锤不停锤打着,记记震荡心魄。
一抹血丝从他的唇角渗了出来,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无奈的悲哀,微垂眼帘,不再去看城主府内发生的这一切。他放弃了阻止四顾剑杀人的念头,他没有这个实力,他也不愿意因为怜惜城主府中那些无辜的下人,而激怒了已经陷入癫狂状态的大宗师,把自己陷入无穷无尽的危险之中。
眼帘微垂,不去看,但不代表不知道,尤其是这本来就是四顾剑给他上的最后一课。
范闲已经放开了心神,不再与那股弥漫府间的剑意正面抵抗,所以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了场间任一微弱的气息变化,对于坐着轮椅的大宗师身上所释发出来的气息,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这抹气息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很厌憎这抹气息,这抹气息不止带着血腥味道,最关键是其中没有丝毫感情,有的只是漠然,一种居高凌下的漠然,一种视生灵如无物的漠然。
似乎在四顾剑的双眼之前,心念之前,世间无一物值得珍视,任一人均可视之如猪狗。
可是范闲不理解,明明这位大宗师是对东夷城极有感情的人。
紧接着,范闲感觉到了那抹气息里所代表的另一个境界,那便是意志!
四顾剑的意志已经控制了轮椅四周的一切,强悍,决绝,毫不退让,一应道德,准则,天地间的慈悲,身后年轻人的心念,在这股强大的绝对意志之前,变成了泡沫,四散飘开。
范闲霍然抬首,一手扶着已经在这股威压下摇摇欲坠的小皇帝,双眼静静地随着四顾剑的眼光,往府中望去。他体会到了这种境界,却下意识里有些害怕这种境界。
……
……
世间本无大宗师,四个大怪物之所以能够突破人类自有的限制,纵横于天地之间,依存的是他们本身对天地的体悟。自身的经历,造就了四位大宗师完全不同的突破道路。
庆国皇帝陛下突入大宗师之境,很明显走的是超实的路子。体内经脉尽碎的废人,却临否极泰来之境,无经脉之限制,体内之实无限制地上涨,用一种最艰苦的方法,突破了上天给人类肉体所造就的限制。
毫无疑问,这是最强悍的一种方法,范闲是怎样也不敢学,也无从去学的。
四顾剑的道路又不一样,他自幼心中积存了太多阴郁,太多压抑,太多杀戮的冲动,终于在一夜屠尽家族之后,从血腥的味道里,凝结了强大的心神,在灭情绝性的那一刹那,终于体悟了不为外物所动的意志,用噬杀与冷漠,开始冷眼看着天穹上的那道线,轻易地撕裂开来。
城主府最后一道石阶上,站着一排人,东夷城城主穿着华美的族服,一脸惨白,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们排成一列,等待着剑圣大人的到来。这里汇集了他最强大的力量,可是他也知道,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一位大宗师杀人。
范闲的手放在轮椅的背上,他没有注意到石阶上的安静,惨呼声渐渐地停息,他只是陷入了某种惘然的状态之中,他终于体会到了四顾剑的宗师境界,却发现寻求这种境界的方法,或许自己永远无法做到。
世间一草一石,一花一木,都有它自己生存下去的道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人,要突破境界,触碰宗师之境,只怕也必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法门。
……
……
便在这时,轮椅中的四顾剑忽然咳了起来,咳得他瘦小的身躯都在轮椅上弹动着,咳得范闲扶着轮椅的手又再次颤抖了起来。
石阶上那一排城主府的高手,看着这一幕,化作满天黑影,分成七个方向,如雄鹰扑杀一般,向着轮椅扑了过来。
咳嗽仿佛是个机会,是个暗号,这几名城主府的高手没有丝毫犹豫,暴起出手,然而他们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喜悦,因为东夷城的子民们,包括那些于海畔修剑的强者们,都已经习惯了剑圣大人的不可击败,十数年神光照拂之下,没有人会奢望自己能够成为弑神的那个人。
但他们依然要进行最后的搏杀,因为毕竟剑圣人咳了起来,或许是机会,或许不是机会,但既然终究是要死的,能死在一位大宗师的手下,应该也是一种光荣。
人影未至,劲风已扑面而来,这些城主府的强者,并没有把目标对准轮椅之后的那两位年轻人,因为他们早已经瞧出来,这两位年轻人此时已经陷入一种难以自拔的精神困境之中。
可是范闲有感觉,如果是自己面临着这些高手,临死前最壮烈的一击,只怕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进行反击。
此时四顾剑还缩在轮椅上咳嗽,他仅剩的那只手捂在嘴唇上,身旁没有剑。
所以他招了招手,地面上一柄剑动了,动得极快,就像是一道电光,来到了他那只稳定的手掌中。
四顾剑挥剑,剑势并不圆融,就像是七道青青山峰,忽然撕去了外面的树木之皮,露出下方奇崛嶙峋的如刺岩石,要把这老天刺出七个大洞。
面对着城主府最后七名高手的壮烈绝杀,四顾剑很随意地刺出一剑,以壮烈之中的漠然噬血意志回了过去,在同一瞬间,刺出了四剑,四剑却是刺向了七个方向。
这已经是超出世俗的一剑。
里面夹杂着顾前不顾后的气势,但隐在气势之后的,却是超脱了气势的无上意志,因冷漠而洒脱,因噬血反而淡然。
四剑刺中七人,七位高手颓然堕地,无声无息。
四顾剑一拂袍袖,手中普通钢剑脱手而去,直刺东夷城城主的胸膛,没柄而入。
自四顾剑坐着轮椅入府之后,这位东夷城城主没有一句辩解,没有一声叹息,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等等着死亡的到来,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