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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砍掉的脑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范闲心尖一颤,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长公主一方谋反,或许和二十年前母亲的离奇死亡脱不开干系。
“当年我随陛下远赴西胡作战,陈萍萍被调至燕京一带应付北方紧急局势,而叶重也随后军驻定州为陛下压阵……”范建垂着眼帘,缓缓说道:“……而秦业其时依朝廷旧例,以枢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军力中枢。如果说他也参与了京都之变,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爷子也是谋杀叶轻眉的元凶之一,那四年后的京都流血夜,皇后一族被斩杀干净,京都王公贵族被血洗一空,为什么秦家却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如果陛下陈萍萍父亲三人联手为母亲复仇,怎么会放过秦老爷子?
迎接着范闲疑问的目光,范建缓缓说道:“问题是从来没有证据,说明秦家参与了此事。就如同太后一般,顶多有个纵容之罪……”
范闲微微皱眉。陈萍萍也曾经对自己这般说过,关于母亲的死亡,太后应该不是元凶,只有个纵容之罪。不过今日与父亲一番参详,范闲忽然想到,只怕陈院长的心中也有些别的想法,对于秦家曾经扮演过的角色有着无穷的怀疑。
最能证明陈萍萍对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骑的副统领——荆戈。像这样恨不得灭秦家满门的危险人物,陈萍萍依然悄悄地将他收入自己的帐下,为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为了将来与秦家翻脸动手?
范闲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陈萍萍所料,参与过谋杀叶轻眉一事,为什么他能一直活到现在?一念及此,他身体从内部开始涌出一道寒流,无数寒意从毛孔里渗了出来,让这座书房变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想过,无限接近于那个真相。可是他不敢问,连陈萍萍也不敢问。而且陈萍萍也无限冷酷地与他进行着割离,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范闲心中一直有个结,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将自己的重心往北齐转移,对庆国有一股天然的畏惧感。而今天这个结似乎正要打开,露出里面黑糊糊的真相来。所以他沉默了,对着父亲微微地一笑,说道:“如果秦家真的参与此事,今日也算是遭着报应。”
他担心父亲会顺着这个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隐惧的东西,抢着开口说道:“陛下不日便要归京,这朝中先前还在准备陛下的后事,却不知一时怎么转过来。”
范建微微一怔后笑道:“这些事情自然有礼部操心。你何须理会那么多?”
范闲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范尚书也沉默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书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来的权贵大臣们,都在各自的居所里沉默着。没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够活着从大东山下来,震惊之余,再联想到谋叛中叶家这招伏棋以及诸多滴水不漏的算计,所有臣子对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惧,都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范闲看着沉默的父亲,又起身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
走出书房,往背街的后园行去,准备去看一下婉儿。一路夜风秋凉如水,扑在他的脸上,无由一阵快意。他深吸一口气,维持着体内的伤势,心中有些茫然地想着。山谷狙杀中陈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种割裂,老跛子不愧为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早已看明了一切,却小心翼翼地将真相瞒着自己,孤单地做着那些事情,还用这些割裂来维系事后自己的平安。
范闲一直在学习陈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亲便要辞官回乡,何必让自己的猜测让他再陷于京都危境而无法自拔?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这才是真正的疼爱。
如陈萍萍疼爱自己那般。
在这个时候,范闲十分想见陈萍萍。
※※※
陈萍萍这个时候正在京都四周潇洒无比地旅游,间或发号施令,让监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动。就算他要赶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来范府寻找范闲。此时夜已经深了,范闲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妻子,便有些无奈地被请出了府门。他看着门口的宫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丝丝烦躁,行礼道:“宫大人。”
先前他和父亲还在书房内议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说话自然极有分寸。而在宫典看来,小范大人才是陛下最亲近的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级的身份行了一礼,沉声说道:“有件事情要麻烦澹泊公。”
如今的范闲位居公爵之列,倒也当得起这一礼,更何况在皇帝回京前的一两天内,他假假还是位监国的大臣。只是听到麻烦二字,范闲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烦,不由真的头痛起来。
今天的京都已经死了太多人,范闲的情绪并不怎么好。京都四野战事犹炽,但城内已经渐渐平稳,他极需要休息和思考一下,被人打扰,当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监国是这么好当的吗?范闲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看着他,尽量平和说道:“何事?”
宫典看着他,似乎有些犹豫和犯难,即便白天于上万叛军阵中,一刀砍向军方元老秦老爷子时,也没有这么困难过。
范闲也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也许是压力太大,宫典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请公爷去王府一趟,我劝不住小姐……”
得,此话一出,范闲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天的时候忙着杀人救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块儿去,此时夜深人静,硝烟略散,立即想到叶家在跟随陛下立万世之功后,马上会碰到的一个大麻烦。
“大帅出京追击,令末将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从……”宫典晚间在正阳门看守许久,晚上便紧接着遇着了大麻烦。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闲才能处理此事,有资格处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顾忌定州方面的颜面,很直接地将问题说了出来。
范闲依旧静静看着宫典,任由他说着,眼光中没有鄙夷嘲讽的色彩,却让宫典感觉到一阵无来由的不安与惭愧。
范闲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在这整件事情当中,依然活着的人们,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儿和她的闺中密友叶灵儿二人。他的妻子心伤生母之亡,而叶灵儿的委屈愤怒只怕也不会稍少。
当年叶灵儿嫁给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没有人可以猜想到,这门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与叶重之间所拟计划的一环。换句话说,叶灵儿连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与婚姻,成为叶家取信长公主一方的筹码。事到临头,她才会愕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一心想要对付自己的夫婿。
当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来控制定州军。
一念及此,范闲不由想起长公主临死前说的那三个字——世间的男子,均被名利权势以及所谓一统天下的理想大义所控制,真的不是东西——或许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问做不出这种事来,对于卖女儿的叶重生出厌憎无数。
宫典似乎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十分不自然。
范闲摇了摇头,说道:“二皇子也被关在府中?”
宫典应了一声。
范闲低头说道:“无碍。大东山上陛下曾经说过,能不杀,则不杀,尤其是……承泽。”
宫典震惊抬头。他知道陛下生还的消息,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大东山上陛下对范闲亲口有此交待。如果陛下真愿意留二皇子一条性命,那真是邀天之幸。
定州上上下下其实都很喜欢灵儿这个丫头,所以今日真相一破,叶灵儿在王府中心丧若死之际,所有的定州军,都感到了无比的惭愧与不安。此时听闻二皇子不用死,叶灵儿自然不用当寡妇,也算是好交代一些。
范闲在心里叹了口气,此时想到大东山上皇帝陛下的交代,才能明白,原来其时陛下就已经自信地算到,他定然会安全回京,长公主领着太子和二皇子必败,所以才会刻意提醒自己,留老二一条性命。
留老二一命,其实只是留给叶灵儿一个男人,留给叶家这个大功臣一丝颜面。不然若老二暴毙,叫叶灵儿如何自处?天下议论滔滔,让叶家怎生过活?
……
……
虽然陛下早有计算,可范闲还是去了王府。因为即便他对二皇子没有什么好感,但叶灵儿毕竟曾经唤过他无数声师傅。而且身为监国,对于被擒的皇子,总要小心谨慎地处理,若王府里真的出了问题,他还真不好交代。
未曾抬头看府上匾额,他在宫典的陪伴下直接入内。四周均有军士看管,二皇子即便手中还有力量,也难以变身蚊子飞出这座牢笼。
这是范闲第一次踏入二皇子的府邸,心中的感觉不免有些怪异。不知道那位性情容貌气质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兄弟,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宫典留在了后院之外,范闲一人进去。这园子清清幽幽。全不似王府应有盛景。房中仍有灯火,看来夜虽深了,然则年轻的王爷王妃依然无法入睡。
入门只见到叶灵儿一人,正满脸凄然,沉默地坐在桌旁,一言不发,眼角犹有泪痕,往常那双如玉石一般明亮的眼睛,却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和委屈,更多的还是隐而不发的怒气。
此时的王妃,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扑上来咬死人的老虎。被丈夫利用先不提,被父亲欺瞒,被家族抛出,这让她如何能够承担?
范闲心中生起淡淡怜惜之意,走到她的身旁,和声说道:“宫典让你回府,也是好意。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你和承泽不依旧是在一处?”
叶灵儿一惊,这时才发现进屋来的原来是他,眼中嘲讽之色大作。欲待嘲讽两句,却是心头一恸,低头无声哭泣了起来。
范闲何时见过叶灵儿这等婉约悲伤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半晌后,叶灵儿抬起头来,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他:“你如今不在宫中做你的监国,跑到王府来做什么?”
“劝劝你。”范闲很直接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