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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庸 - 玉连环-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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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扬手,头也不回,曳空径去。

  凌镜大师隔窗兀立,木然许久,不禁迷惑地道:“奇怪!奇怪!桑公子因爱妻故世,看破红尘,立意削发出家,这件事,跟燕京天寿宫又有什么关系呢?”

  口  口  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桑琼从朦胧中醒转过来,发觉自己竟躺在一间雅静华丽的卧室中,身上覆着锦被,床前垂着罗帐,厚褥软枕,全不似飞云禅寺那间简陋的客房。

  他揉揉眼睛,撑起身来,惊异地撩开帐子,环顾室内,几疑身在梦中。

  这间卧室,收拾得纤尘不染,床头小几上,搭着自己那套蓝色儒衫,靠窗是一张书桌,桌傍矮木架上放着水盆盥洗用具,窗口被一幅厚厚窗帘遮住,是以光线略嫌暗淡。

  从用具陈设看来,这儿如非巨室内宅,至少也是一家豪华的客栈,自己分明在括苍山麓飞云寺要求剃渡,怎会忽然又到这地方来了呢?

  他怀着满腹惊疑披风下床,拉开窗帘,一缕阳光遽射进来,使他双目一花,眼中金星乱闪,连忙扭开头去。

  于是,他才记起自己此时真气已散,从此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俗人,竟连稍强的亮光也承受不住了。

  长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怅立窗前,他心中有着无限凄凉和落寞,一个练武的人,突然失去了内功,就像一个贪恋生命的人丧失了生机,自今以后,所谓人生,对他已经是多余的了,他还年青,未来的岁月正长,削发遁世既不可得,今后应该怎样打发那数不清的日落黄昏呢?

  正自冥思感伤,房门忽被轻轻推开,一个店伙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那汉子一见桑琼立刻堆下满脸笑容,哈腰问道:“公子您醒啦?小的已经来看过四五次了,贵管家说公子午刻左右会醒,可不正被他料中了,现在午刻才到呢……”

  桑琼被他弄得如坠五里雾中,纳罕道:“管家?我的管家?”

  那店伙笑道:“是啊,公子感染了风寒,贵体不适,多亏贵管家忠心,急急把公子送到小号来,又亲自配了药,给公子治病……”

  桑琼越加不解,拦住他的话头问:“慢一些,你先告诉我,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店伙陪笑道:“小号名叫悦来居,是合肥城中第一家老字号。”

  “合肥?”

  桑琼骇然一惊,暗忖道:合肥和括苍山,一在皖境,一在浙东,相距何止千里,难道我是飞来的?

  他连忙定了定神,又问:“你说我那管家,到底是怎生模样一个人,他现在哪儿?”

  店伙愕然反问道:“怎么?公子一场病,竟将自己管家的面貌也忘记了?”

  桑琼忙笑道:“啊!不是,皆因我染病的时候,只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着仆人,却不知怎会被人送来此地,或许那送我来的,是我的朋友,并不是管家……”

  店伙恍然一哦,接着,大拇指向上一翘,裂开嘴笑道:“说起贵管家,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侍主忠心耿耿,待人又和气体恤,才落店,就寄存了三百两银子在小号柜上,另外又赏了咱们二十两碎银,不愧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叫人好生钦敬……”

  桑琼岔口道:“我只问他生作什么模样?”

  店伙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道:“个子矮矮胖胖的,五十多岁年纪,颔下稀稀有些胡须,红光满面,一派福像,公子,这决错不了的,他一进店门,自己就说过了,他姓李,公子姓罗,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开封府探亲,途经本地,不慎感染了风寒桑琼越听越糊涂,忙以截住他的话头,道:“现在他人呢?”

  店伙笑道:“他晨间有事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险些忘了,李管事临去时,曾留下一付药方,并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还没回来,就由小的先把药方面交公子,照方配药,病势就不碍了。您瞧,小的有多胡涂。”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套,双手递了过来,一面又追笑道:“公子还没盥漱吧?水凉了,小的去替您换一盆热水来。”

  桑琼接过信套,不禁满腹疑云,挥手道:“不用了,烦你去准备些点心,我有些饿了。”

  那店伙连声应喏,轻轻走出房门,躬身而去。

  桑琼反复看那信套上并无一个字,缄口却是密封的,心中更加惊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家伙,不知是何企图?世上冒名之人尽多,倒从未听说自充别人仆奴,并且替人把姓氏也换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开了信套,其中却是一张素笺。

  他展笺细读,不觉气往上冲,原来笺上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四句打油诗,诗曰:

  “些许挫折些许愁,便视红尘不堪留;

  世间英雄皆如是,满街满巷尽光头。”

  笺上既无上下款,也没有年月日期,但诗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讥讽桑琼经不起挫折,熬不住打击,稍不如意,便想出家当和尚。

  桑琼气得三把两把,就将那首打油诗扯得粉碎,独自坐在桌前发闷,过了一会,渐渐又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如果那自称“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讽,大可在飞云寺客房留下打油诗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里,费了偌大气力,把自己送到合肥来呢?

  再说,矮老人诗中语气,对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捻,他为什么又告诉店家,假称姓罗,并且编造谎话,说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琼反复思索,前后印证,疑云更浓,忙又把扯碎的诗笺,重新拼凑起来,一字一句,仔细观察推敲,谁知白耗了许多精力,笔迹字体,纯然陌生,纸张质料,也只是普通笺函,毫无特殊之处。

  不过,他不难推断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对他可能并无恶意;而且,这位“李管事”,八成不会再回悦来居了。

  想到这里,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并无恶意,自然犯不上再生无谓的气;其次,他既然不会再回来,自己也不必尽呆在这里了。

  心意一决,店伙正好送来点心,桑琼用罢,立刻吩咐结账。

  那店伙倒吃了一惊,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来了么?”

  桑琼摇头道:“他另有要紧事,已经先走了。”

  跨出悦来居的大门,时才午刻方尽,街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其中更有些劲装疾服的武林人物,扬鞭策马,穿过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琼虽然置身闹市,心里仍旧有一种孤单冷落之感,他漫无目的随着人潮移动,只觉这滚滚红尘,是那么的惹人厌恶,这许多人终日来来往往,直似无头苍蝇,奔逐钻营,为的是什么?

  想着想着,越加烦躁,见道旁有条僻静小巷,便转了进去,谁知才转过巷口,冷不防却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

  桑琼内功丧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惊觉,已经闪避不及,一时拿桩不稳,直被撞得踉跄连退六七步,脚下一虚,仰面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来是个富贾模样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脸油光,浑身锦衣,腆着鼓胀如孕妇的大肚皮,秋凉天气,手里却摇着一把蒲扇,正眯着细眼向桑琼上下打量,并不表示歉意,只嗤嗤笑道:“小伙子,怎地这么不结实?一撞三筋头,真像个娘儿们了。”

  桑琼挣扎着爬起来,怒目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撞了别人,还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转角口,看不清楚,怎见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琼见他竟然强辞夺理,一股无名怒火,上冲脑门,当时便待发作,但转念一想:唉!

  罢了!我烦恼还嫌不够么?滔滔浊世,不讲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连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别人生这种闲气。

  心念及此,怒气全消,拂了拂身上尘土,低头欲行,那胖子却大肚子一挺,横身反将他拦住,含笑问道:“小伙子,如此匆忙,要往哪里去?”

  桑琼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处,阁下凭什么要问?”

  胖子神色一正,低声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将乱,世道艰险,是英雄豪杰,固然正好畅抒所怀,舒展雄图,而那些不求上进,动辄遁世的窝囊废物,最好躲在家里搂媳妇,少到大街来乱跑。”

  桑琼闻言,心中方自一动,那胖子已自纵声大笑,摇着蒲扇,扬长而去。

  并听他一边走,一边漫声作歌,唱道:

  “醉乡一梦到五更,千杯换来万丈情。

  都道人间多愁苦,却不知,酒后乾坤最宜人。”

  桑琼听着歌声,突然记起一个人来,飞忖道:“风尘三奇僧丐酒”!难道会是他………

  掉头再欲寻找时,那胖子早已挤进人丛中不见影踪了。

  他怔了怔,不禁悯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语多讽刺,似乎不像无意相逢,再跟悦来居店伙的话互作印证,更感到惊骇万分,难道说这胖子就是那自称“李管家”的家伙?但转念至此,又有些气恼,自己身败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凄凉,非但无人同情,这些家伙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戏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恶,更得明证。

  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们去笑骂吧,争强好名的桑琼,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复转身,踉跄而行。

  穿过小街,忽见前面屋檐下,有一群闲人围聚着。好像在观看一件什么稀奇事物,聚集的人虽然不少,却听不到一点喧哗之声,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面带惋惜怜悯之色。

  桑琼此时那有心情去看热闹,正待从街心迂绕而过,突听人丛中有人长长叹息一声,说道:“唉!可怜,好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意知为父复仇,金陵离咱们合肥城,怕不有千里之遥,难为她是怎么走了来的!”

  ,桑琼听得“金陵”两个字,心里忽然一动,脚下不觉略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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