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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滴答,滴答,滴答……
血,一点一滴落到地上,渐渐凝成一条血路,凄厉地朝天下第一楼延伸而去。
血,是霍烈的血,自他的头颅滴溅下来,血滴如泪。
他的头颅已被一刀斫下,此际散发披面,满目冤屈不忿,真的死不瞑目。
头颅并不伶仃,因为一旁还伴着一双比它更伶仃的脚,正在踏着这条真正的血路。
脚是属于步惊云的。
他的脸还是一贯的木无表情,然而霍烈在他额上面上颈上的血仍未抹去,就像所有的血都是从他头上流下一般,模样异常吓人。
吓得从树上落下的枫叶也不敢飘近。
他始终没有流泪。
天下会并不是落泪的地方。
江湖也不是落泪的地方。
可是走至半途,忽尔雨粉霏霏,连天,竟然也开始哭泣……
雄霸看见步惊云的时候,他早被雨水打得全身湿透,脸上的血亦给洗尽。
只是,霍烈头颅的血犹未滴干,还在一点一滴的落到第一楼的地上。
血未干,头带恨!
雄霸并未因他这个模样而感到半丝惊讶,相反显得有点高兴,赞道:“好!干得好!
虽然我们终究无法寻出其党羽,但杀一儆百,相信此后欲谋害老夫的人亦不敢再轻举妄动。”
猜对了,若非今次之事,步惊云真不知道雄霸的“三绝”居然如此厉害!他亲眼所见,霍烈三父子还未瞧清是怎么一回事已悉数被制,要杀雄霸,当真不宜轻举妄动。
步惊云听罢雄霸所言,默然点了点头,眼神并未出卖半分蛛丝马迹。
原来在此需要之时,步惊云也是异常出色的戏子呢!
不过人生如戏,试问世间,谁又不是戏子?
现实之中,大家为着生存,为着达到目的,尽皆施展浑身解数,七情上面,倾情演出,但求获得一个自己满意的大结局才落幕去。
可是在此舞榭歌台,步惊云落的却是重重血幕,试问谁愿欣赏?
这台戏虽才刚刚开始,未尝获利,他已赔上霍烈的血,真的血本无归,但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因为此恨未终。
步惊云依然凝视雄霸,目光虽近,心却异常遥远。
他的心,正在默默地。悄悄地不断盘算,继续布下他复仇的天罗地网。
雄霸并没发觉步惊云在演戏,更没发觉他正在布着天罗地网来对付自己,他续道:
“惊云,明天开始,老夫便正式传你排云掌,不过今天,我先给你介绍一个人。”
言毕向身后的帷帐深处使了一个眼色。
一条人影自帷帐深处悠悠步出,当这个人逐渐步近薄薄的帷帐时,步惊云已可隐约辨见此人容貌。眼前人是一年约十六的修长少年,身披一袭淡灰素衣,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如他那身素衣一样,淡淡的,毫不显眼,却又令人瞧得十分舒服。
再瞧真他的脸,怎么说呢?他长得不算俊俏,然眉清目秀,鼻梁挺直,嘴巴方正,一脸的忠厚表露无遗。
此人虽年方十六,但脸上那股忠厚与老成持重已远远超越他的岁数,他一点也不像个初出道的江湖少年。
或许,他最特殊的地方,就是他太平凡!
平凡虽不会惹来艳羡目光,不会技惊四座,不过,平凡往往是最致命的杀着,因为谁都不会去注意、防范一个平凡的人,于是他便在众人不知不觉间“得道成仙”。
雄霸侧脸瞧着此平凡少年,眼神中的欣赏之情简直无法遮掩,他对步惊云道:“惊云,这个便是你的师兄秦霜。”
然后又转脸对那平凡少年道:“霜儿,这个就是你的新师弟步惊云!”
秦霜?原来这名平凡少年就是雄霸的第一入室弟子秦霜?
雄霸笑着续道:“霜儿率众攻打千峰寨报捷而归,岂料归途中听闻老夫被刺之消息,忧心之下,旋即把门下托付副帅,自己连夜兼程,第一时间赶返天下会,一来为探望老夫是否无恙,二来,当然是要见见他的小师弟步惊云……”
雄霸边说边笑,笑容何其满足,何其灿烂!显而易见,他对秦霜的信任并不是装出来的。而这秦霜,他那一脸忠厚纵然易份,但是他回望雄霸的眼神,当中所流露的那股忠心之情极其自然。他对雄霸是彻底的尊敬、服从,一切皆发生真心的。他并非文丑丑那种面笑心不笑的人物,可以看出,他对雄霸,绝对忠心不二!这个人才可能是步惊云复仇的最大障碍。
雄霸笑声之中,秦霜已气定神闲地步至步惊云跟前,他拱手一揖,浅浅一笑,道:
“惊云,以后我俩便是同门了,若你此后有何疑难,不妨向我直说,我必然竭力相助,我就住在西面的‘望霜楼’。”
他一派得体之言,说得甚为诚恳有礼,但步惊云并没有拱手回礼。
他的右手还提着屠刀,左手还提着被屠者血淋淋的人头,满手血腥,满手罪孽,如何回礼?
秦霜固然瞧见他手中的刀和头,似亦甚为体谅,只是步惊云一声不作,也没点头回应,却令他大感意外。
而且,他双目的冷意,冷得根本不像在看着一个活人,在这个孩子的眼中,似乎所有人都是死人一样,杀与不杀,全无分别!
此时雄霸亦察觉场面的尴尬,遂道:“惊云,为师尚有一事与霜儿磋商,你且先把这个头颅处置掉吧!”
其实步惊云如何处置霍烈的头颅,雄霸根本无心理会,因为他杀一儆百的目的已然达到。
步惊云只缓缓的转身,缓缓的步出天下第一楼,霍烈的头犹在滴血……
好多的血,多得步惊云难以与雄霸算清!
雄霸看着他冉冉消失的背影,忽然问身畔的秦霜:“如何?”
秦霸淡然道:“他很冷。”
雄霸笑道:“很好,老夫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但……”秦霜欲言又止。
“哦?”
秦霜毫不讳言,面露忧色道:“他,冷得令人心碎!”
是的!秦霜说得一点没错,他冷得令人心碎。
可是他做梦也没想过,这个唤作步惊云的小师弟,在许久许久以后,终于干了一件使其痛如刀割的事,真的令他心碎。
彻底心碎!
雨下得更急,更剧,一直下至夜深人静。
滂沱大雨,像是企图把今早一段不堪的血债,要以雨声掩盖,私下了结,让这段血债随声湮没人间……
不!上天太不公平,绝对不容就此私下了结!
步惊云赫然仍提着霍烈的头,和那柄屠刀,在此漫天的风雨中,他冷然地伫立。
自今早步出天下第一楼后,他就一直的向前行,终于行至这里。
这里是天下会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他就在此由早站至如今夜阑人静,并没有人发现他,他也不想被任何人发现。
自霍步天一死,周遭所有人的生生死死,于他,只觉全是莫名其妙的身外事,他一直如死神般冷视苍生兴亡,然而今天,他再不能冷视!
因为今天,他亲手杀了一个和霍步天一样的人霍烈!
连最亲的人也可以杀了,还有谁不可杀?
他有一种完全坠落于黑暗的感觉,一种万劫不复、永无翻身的感觉,不单身体,还包括他的灵魂!
如今方才惊觉,霍烈等人原来比他幸福多了。
慷慨赴死何其干脆容易?一死便可一了百了!但偷生的人却要背负所有死者余下的痛苦,简直重得连腰也无法挺直。
但步惊云的腰依旧挺着笔直,任凭暴雨把他打得全身湿透,他没有向命运折腰!
他只想破例一哭,为霍步天,为霍烈,为每个惨死的霍家之人,好好哭上一场!
他一头散发尽湿,发丝下他的前额,雨点沿着发端滴到他的眼睛里,再由他的眼睛狠狠滑下他的面庞,似“泪”。
却非他真正的泪。
他的身休已渐渐给雨水打至冻僵,他可以感到支撑自己的力量正一分一毫地流失,他始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快要倦得倒下僵毙……
天际忽尔划过一道闪电,步惊云抑压多年的不忿终于再难按捺,他勃然抬头!
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他猛然把口张开,张至嘴角也迸裂出血,使尽残余的所有气力,向天怒吼一声:“让我一哭!”
可惜同时惊雷乍响,顿时把他有生以来、积压多年的一声怒吼狠狠盖过!
在茫茫天地之间,红尘众生的痛苦何其渺小?千年如一日,一切恩怨纠缠在眨眼间便会过去,根本微不足道!
步惊云始终没法哭!
惊雷过后,他冻僵的身子已因此怒吼而心力交瘁,随即腿一软,一倒,一滚,便滚进一旁的阴沟里。
霍烈的头也同样滚进阴沟内,那柄屠刀则掉到地上。
他的面浸在沟内的污水中,他只感到透不过气,可是浑身倦得半分气力也使不出来,他知道,他即将在此窒息。
步惊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凄凉苦涩,啊,原来结局竟会是这样的!
结局其实并非这样。
这个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此际居然有人经过。
就在决定性的一刻,一双手突然把步惊云的脸抽离水面。
“她”来了。
“她”终于在步惊云寂寞的命途中出现。
一切都只是因为是命运对步惊云的残酷捉弄。
“啊,看!这是什么?”
“好象是个人。”
“不错!看来还是我们天下会的少年门下呢!他的头浸在沟水中,让我们合力把他拉上来吧!”
“算了!这些少年门下根本无足轻重,年中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人抵受不了严格的训练而自尽呢!若我俩还不及时回去,必会给主管毒打一顿的!”
“你……好吧!就让我独自拉他上来好了。”
“哎!灯给雨扑熄了,我俩还是快点走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走,你要走便自己走吧!”
“你……你真傻!我不管你了,我先走一步!”
“……”
雨停了。
步惊云悠悠苏醒过来,睁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