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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非也拖长声音吟道:“一弦一柱思华年。”
李寻欢木然举起酒杯,正饮至一半忽一阵猛咳。阿飞忙抢下他手中酒杯,却只见杯中酒已被染成一片血红。
五
阿飞见李寻欢脸色煞白,但心知他自己绝不忍拂荆非的兴致,于是连忙起身代李寻欢向荆非告退。荆非倒也不挽留。二人正准备出门,却听走廊上一片嘈杂,接着房门被撞开,一衙役横了进来。
那衙役认定李寻欢,一拱手,道:“我家老爷有请。”
李寻欢回身看看阿飞与荆非,轻咳一声,道句“失陪”,随那衙役离去。
衙役将李寻欢引至案发的房间。屋内已点上熏香,死者身上草草盖了条被单。知事正端着杯茶坐在桌旁。他见李寻欢进来并不站起,只用眼神暗示手下将门虚掩上,随后伸手示意李寻欢坐下。
知事慢慢吹着杯中的茶叶,道:“李探花近来身体还好?”
李寻欢微微一笑,道:“承蒙大人记挂,在下的那点老毛病虽然一时好不了,但也并无大碍。”
昨日那场雪着实不小,不知李探花和朋友在哪里赏的雪景?”
“赏雪不敢说,倒是被风雪在山中破庙里独自困了一日。”
“李探花身份尊贵,身边没带个伺候的人?”
“一个人散漫惯了,有人伺候反倒不自在。”
“破晓前那场小雪倒也别有韵味,李探花可曾留意。”
“不巧错过了。我出门时天已转晴。”
“当时是几时?”
“在下不曾留意。不过,到这家客栈大约是卯正时分。”
“李探花运气不错呵,一清早就找到卖酒的。”
“酒鬼这方面的运气向来不错。”
“何止是一般的不错?李探花居然还遇上了酒友。”
“那是在下多年的朋友阿飞。我们偶然在店里遇到的。”
“那个青衣书生想来也是李探花的至交。”
“不,那人在下此前并不认识。他是阿飞刚认识的朋友,名唤荆非。”
“好友相逢,为何不在店堂内多喝几杯?”
“在下偶感不适,所以阿飞扶在下进了他的房间。”
“但下官听老板说后来阿飞又下来买酒。”
“不错。是在下叫他去的。”
“然后阿飞就听见伙计的喊叫、上来发现了尸体?”
“不错。”
“是他把门撞开的?”
“在下躺在屋内,听见动静方奔出来。当时人已很多。事后听荆非自己说是他踢开的门。”
“破门时李探花确实不在场?”
“确实。”
李寻欢终于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守在门边的衙役见李寻欢咳得满脸通红,不由想过来倒上杯茶,但知事丢眼色制止了他。
知事待李寻欢喘息略定,佯做无事般继续问道:“小李飞刀冠绝天下,这死者的伤口李探花也看过了,具体的情况想必不用我班门弄斧地解释了。李探花有何指教?”
李寻欢深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痛楚使他微微抽搐了一下。他定下神,一字一句道:“事发于寅时前后。一刀毙命。死者没有喊叫。没有多余的流血。距离很近。正面出手。角度略上斜。力度不深不浅。显然是高手所为。”
“飞刀本身呢?”知事凑了过来。
李寻欢又深吸一口气:“很普通。”
知事笑了,靠在椅背上抿了口茶:“若不是听李探花亲口说出,我闭上眼睛还以为是别人在形容小李飞刀呢!”
知事不等李寻欢答话,示意衙役打开门,朝李寻欢一笑道:“多谢。日后也许还要讨教。真是抱歉,光顾着说话,连杯茶也没准备。”
“不必客气。”李寻欢撑起身,再无力多说,挣扎着离去。那衙役似乎就跟在身后,但李寻欢已无暇顾及。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窜,好歹摸到阿飞门前,推开门,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往下坠,所幸一只大手及时架住了他。
阿飞将李寻欢扶上床,回头却见那衙役站在门口。衙役粗声道:“你就是阿飞?我家老爷叫你去一趟!”
阿飞走进屋时,知事已将茶杯放在一边,厉声道:“你是阿飞?”
“正是。”
“何时到的客栈?”
“昨日傍晚。”
“只你一人?”
“同行尚有荆非。”
“你们交往已久?”
“昨日方相识。”
“这算是你们这些人常说的‘一见如故’?”
“也许。”
“到客栈后做了些什么?”
“喝酒。荆非醉了。我扶他回房。自己也回房睡了。”
“人是早上寅时死的。从昨晚到今天早晨,你可曾听到异常动静?”
阿飞猛然想起昨晚的咳嗽声。他略一皱眉,道:“没有。”
“今早你看到李寻欢是几时?”
“卯时。”
“你昨晚没见过他?”
阿飞微微一惊:“没有。”
“老板说昨晚有个痨病鬼住在这里。”
阿飞不动声色:“世上会咳嗽的不止李寻欢一人。”
“老板还说:那痨病鬼来时只远远坐在角落里,是他的书童到柜台开的房间。进房间后他也再不曾出现,一切杂务都由书童安排。今天那痨病鬼又早早地走了。事实上没有人看清过他是姓张还是姓李。”
“得了痨病的人总不希望到处张扬的。”
知事瞪圆了眼睛:“但你那位姓李的朋友可是乐意张扬的很。一大早就坐在那里喝酒,惟恐无人看到。”
阿飞压住火气,道:“他愿意。”
知事猛吞下口茶,斥道:“此事暂且不论。是你把门踢开的?”
“是荆非。”
“为什么?”
“想仔细看看。”
“这死人关你们什么事?”
阿飞一掌拍在桌上,桌面呻吟着坍塌下去,茶壶与茶杯滑落地上,“砰”地一声化作一地碎片。阿飞直视知事的眼睛:“如果他不死,今天他就是我的朋友。”
阿飞转身离去,丝毫不理睬半截身子滑在椅面下的知事。他沸腾得发烫的脑海中只旋转着一个模糊的触感:李寻欢略带潮气的衣服。
六
阿飞回到房间,见李寻欢正在床上昏睡,忽莫名其妙地放了心。转身关门,又险些和匆匆而过的衙役撞个正着。那衙役见是阿飞,忙闪开路,绕到隔壁门前,捶门高呼“荆非”。
阿飞心知是那知事传唤荆非,将门掩上,也不理会。不多时听见走廊里一串疲塌的脚步声,显然是荆非。
阿飞见李寻欢面色潮红,拉展被单时又发现他已一身汗透,当下出门找伙计找来一盆热水与手巾。热水端进屋时,阿飞在走廊上见知事并荆非与衙役竟走下楼去,径直出了客栈,出事的房间也贴上了官府的封条。阿飞略一寻思,复进屋关上门,挽起袖子,用热水烫一下毛巾,帮李寻欢稍做擦拭。
李寻欢略动一下,却并未醒来。阿飞搬开他掩住前胸的手,只见一块丝帕从衣襟滑出,雪白的底色上阴着一片猩红的血迹。阿飞拾起丝帕,隐约嗅出一股酒气,知是李寻欢刚才酒后新咯的,又发现丝帕上并无陈旧的血迹,而摸遍李寻欢衣襟不曾发现替换的丝帕,不由心头多浮起一丝疑虑。
阿飞暗笑一声自己多事,将那丝帕掷入水盆清洗。温热的水漾过指间,感觉出一种遥远的熟稔,再想到自己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个硬硬的物事,阿飞忽一阵烦闷,草草将丝帕洗净晾上,擦干手转身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中午,店堂内星散坐着用午饭的客人。阿飞也觉得腹中空空,便下楼找张空桌坐下,向小二要碗牛肉汤面,并不曾要酒。面刚送上,忽听客栈门口一阵鸹噪。阿飞微一侧身,见是蹲在门口的一中年汉子正端着面碗朝门外叫喊:“老五,这么冷的天还出来卖命?”
门口应声晃出一魁梧大汉,那人身穿羊皮夹袄,胸前却大半敞着。他朝蹲着的汉子肩上一拍,道:“今天你走运,我请你喝酒!”
两人进店堂坐下,喊了酒。中年汉子道:“想必倒是兄弟在哪里撞了好运,竟有这等闲钱?”
那大汉呸一口道:“撞甚好运?昨日拉个阔绰的痨病鬼,这等钱不换作酒喝掉只怕放久生出晦气。”
“昨天风雪正紧,那痨病鬼不好好在家中享福,出门赶路做甚?”
“我怎知他搞甚名堂。昨日响午赶车经过镇南客栈,本想进去喝碗热汤,不想半路迎上个带书童的痨病书生,愿花大把银子搭车来此地。我看那书童不住向后张望,必定心中有鬼,但见那书生咳得实在可怜,这才转念让他二人上了车。”
酒已上桌,两人对饮一杯,大汉继续道:“临到镇边,那书童早早吩咐停了车,下车后又塞来十两银子,说镇外不远东北角有家小客栈,叫我在客栈找个铺位歇息,明早卯时前后在那里见面,上车后另有十两银子的酬劳。”
“那痨病鬼必是病出毛病来了。”中年汉子笑道。
大汉道:“谁说不是。东北角那家小客栈我也住过几次,昨日却是不巧,竟有两队镖车同时赶到,客房再无一个空位。我只得在客栈胡乱吃喝一番,晚上到山中的破庙里兀自凑合了一夜。”
“难怪今日省出酒钱了。”中年汉子道。
“今早卯时我赶到东北角的小客栈,等了约莫一刻,只见那书童拉着名女子匆匆赶来。”
“女子?”
“不错。那人缩在一大红带帽斗篷里,面目不曾见实,但从身量举止看必是一女子。我问书童那痨病书生在哪里,他却只塞给我银子,让我赶车开路,其余事概不需问。我自然懒得管人家的闲事,更巴望早些脱手这笔买卖,便依他的吩咐去正北方向的驿站。昨日路上那主仆二人本极安静,除那痨病鬼的咳嗽听不到多少动静,今日那书童却极鸹噪,一路吟些酸诗,那女子想也腻烦,只偶尔听见哼呀两声,并不曾听她理会那书童。二人在驿站下车,我原打算收了银子就作罢,却总觉事有蹊跷,于是赶车回来进镇看个究竟。如若是那书童贪财在此地坏了那痨病鬼的性命,官府追查时也能做证脱掉些干系。”
中年汉子正色道:“这客栈里着实出了人命案子。”
大汉险些惊起,道:“果真是那书生被坏了性命?”
中年汉子大笑道:“老弟,放宽心。被坏了性命的听说是个押镖的武师。不关你那痨病雇主的事。”
大汉这才在椅上坐稳,笑道:“是我多心了。认罚三杯!”
阿飞吃饭向来很慢,因为他不愿浪费任何一点粮食。阿飞的耳力也向来很好,所以他没有漏掉身边那两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