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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鲁没有回答。他抓起了信件和当天的晨报,就离开了办公室,准备去几个街区外的纽约市公立图书馆。
走进阅览室的时候,安德鲁拿出了读者卡。工作人员低声问候了他。
“你好,亚辛。”安德鲁边说边向他伸出手。
“你今天有预约书吗?”亚辛边说边浏览面前电脑上的预约记录。
“我带了信和报纸,这就是所有我要用的东西。我今天来就是想让自己什么都不做。”
亚辛转向安德鲁常坐的桌子。
“你有邻居了。”他继续小声说道。
“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抱歉,斯迪曼先生,但是现在有很多人在预约座位,阅览室已经满了,我们甚至要拒绝一些读者。我不能让这个位置一直空着。”
“她来了很久了?”
“不知道。”
“漂亮吗?”
“还不错。”
“她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我们不能透露读者私人信息的。”
“连我都不能知道吗,亚辛?”
“斯迪曼先生,你后面还排着其他人,请你先去位置上坐下吧。”
安德鲁配合地穿过了阅览室,恶作剧式地加重脚步。他大声拖出椅子,一屁股坐下去,打开了报纸。
翻页的时候,他故意把纸抖得哗哗响。但邻座却连头都没有抬。他只好放弃了,想要认真读读报纸上的文章。
但他怎么也不能集中注意力,就放下了报纸,开始观察在他对面认真看书的那位年轻女士。
她的发型和相貌都很像珍·茜宝。她盯着眼前的书,目光随着书页上的食指移动,有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些东西。安德鲁很少见到如此专注的人。
“我猜,这本书应该有好几卷吧?”安德鲁问道。
女人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你正在读什么,但似乎非常有趣。”他继续说道。
对面的女士挑了挑眉毛,露出不悦的神色,又继续看起书来。
安德鲁盯着她看了一瞬,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女邻座就已经合上本子,离开了座位。她向入口的管理员交还了图书,就走出了阅览室。
安德鲁也站了起来,快步朝亚辛走去。
“斯迪曼先生,你要找书吗?”
“我要这一本。”安德鲁指着书架上刚才那位女士还的书说。
亚辛取出了那本书。
“我得先办还书手续,然后才能再开新的借书单。你应当一直都知道我们的流程吧?请回到座位上,我们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安德鲁接下来的举动让图书管理员明白他的热情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冲出了图书馆,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坐在门前阶梯上的人群中寻找那位邻座的身影。然后他耸了耸肩,决定走一走。
第二天,安德鲁又像往常一样,在上午十点左右来到了阅览室。面前的椅子上并没有人。他向各处扫视了一下,然后就认命地翻开了报纸。
午饭的时候,他去了咖啡馆。他一直寻找的邻座正在收银台旁等待付款,餐盘就放在冷柜的推拉门上。安德鲁从冷柜的某个隔板上随便抓了一块三明治,也加入了交款的队伍。
过了一会儿,安德鲁在隔她三个位置的地方坐下,看着她吃午饭。吞咽两口苹果派的间隙,她还在笔记上写了什么,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干扰不到她。
安德鲁对她的专注极为叹服。她的注意力总是定时在笔记本和苹果派间游移。安德鲁也注意到了昨天就发现的一个细节。她总是用左手食指来辅助阅读,也用同一只手来记笔记,右手却总是藏在桌面下方。安德鲁终于走过去问她在隐藏什么。
她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朝安德鲁笑了一下,就把餐盘里剩下的东西倒到垃圾桶里,然后走进了阅览室。
安德鲁也扔掉了他的三明治,跟着她走了进去。他坐下来,打开了报纸。
“希望是今天的报纸。”那女人低声说。
“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你也太不专心了。我只是说希望至少这是今天的报纸。既然你不是来看书的,那么就实话实说吧。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也不是对你有兴趣,我只是自己在思考。”安德鲁极力掩饰着尴尬,结结巴巴地说。
“我在研究印度历史,你有兴趣吗?”
“你是历史教师?”
“不是。那你呢,警察?”
“也不是,我是记者。”
“财经记者?”
“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的手表。在这个行当里,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买得起这种表的人。”
“这是妻子送我的礼物,哦,应该是前妻。”
“她对你是认真的。”
“是,是我对她不够认真。”
“我可以看书了吗?”女人问道。
“当然可以,”安德鲁回答道,“我本没想打断你。”
女人感谢了他,又埋首于书本。
“我是新闻记者。”安德鲁进一步解释道。
“我不想太唐突,”年轻女士回答道,“但是我更想专心做手上的事情。”
“为什么研究印度?”
“我打算去一次那里。”
“度假?”
“你不会让我安静的,是吗?”她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的,好,我保证不会再说话了。从现在开始,一个字都不说。要是再说话,我就下地狱。”
安德鲁没有食言。整个下午他一言未发,闭馆前一个小时那位女士离开图书馆时,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她打声招呼。
走的时候,安德鲁抓起别人刚放下的一本书,在封面下塞了二十美元,又把书递给了管理员。
“我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贝克。”亚辛把书抓到身前,低声回答道。
安德鲁又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印着杰弗逊的纸钞,塞进手边的一本书里,递给亚辛。
“地址呢?”
“莫顿街65号。”亚辛取出钱,轻声说道。
安德鲁离开了图书馆。第五大道的人行道上挤满了人。这个时间,很难找到一辆中途停下载客的出租车。他看到那位女士在42号街的路口处招着手,想引起某个司机的注意。一辆私家车停在她的身边,问她要不要搭车。安德鲁的位置正好能听到她和司机讨价还价的全过程。接着她就上了那辆黑色丰田花冠的后座,车子开进了车流中。
安德鲁一直跑到第六大道,钻进了地铁里,坐上了D线。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了4号西大街的地铁站。他从那儿走到了亨利耶特·哈得孙酒吧,那儿的酒单他很熟悉。叫了一杯干姜水,他就坐在了临街橱窗后的圆凳上。看着莫顿街和哈得孙街的交叉口,他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会认定那个女人离开图书馆后就会直接回家,还有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做这件毫无意义的事。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说服自己继续干这件事。安德鲁干脆付了账,去找西蒙,这个时候他也应该从车行回去了。
车行的卷帘门已经关上了。安德鲁沿着路往前走,看到了西蒙的背影。街旁不远处停着一辆斯蒂庞克,西蒙正弯腰站在车的引擎盖下面。
“你来得真是时候,”西蒙说,“这车发动不起来。我一个人又没法把它推进车库,想想要一夜都把它留在外头,我真是头都大了。”
“伙计,你的烦心事真是有趣。”
“这是我糊口的本钱,我当然在意了。”
“这辆车你还没卖出去?”
“已经卖出去了,就卖给了之前跟我买那辆1950年款奥兹莫比尔的收藏家。我们这行就是这样留住熟客的。你能帮下忙吗?”
安德鲁在那辆斯蒂庞克的车尾把车往前推,西蒙则通过半开的窗户把手伸进去控制方向盘。
“这车怎么了?”安德鲁问道。
“不知道,明天修理师会过来。”
放好车之后,他们去了“玛丽烹鱼”吃晚饭。
“我要开始工作了。”沉默了一会儿,安德鲁说道。
“你早该这样了。”
“我要回家住。”
“没人逼你。”
“你就在催我。”
安德鲁跟侍应生点了餐。
“你有她的消息吗?”
“谁的?”西蒙回答道。
“你知道是谁。”
“没有,我没她的消息,再说我为什么要有呢?”
“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有。”
“你还是放手吧,她不会回来的。你伤她太重了。”
“一个喝醉的晚上,一次愚蠢的坦白。你不觉得我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吗?”
“跟我说可没用,你得把这些话告诉她。”
“她搬家了。”
“我不知道,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既然你没她的消息?”
“我有时会从她家楼下路过。”
“就是偶然经过?”
“是,偶尔。”
安德鲁透过餐厅的橱窗,看着街对面自己公寓黑漆漆的窗子。
“我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愿望太强烈了。有些地方总能让我想起什么。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我走到她的窗下,坐在长椅上,就想起了以前。有的时候,我看见我们俩在夜里就像幽灵一样冲进公寓楼,手里拎着在街角杂货店采购的东西。我能听见她的笑声、她的玩笑话。我看着那个街角,以前她为了找钥匙,经过那儿的时候手里总是有东西掉在地上。有的时候,我就离开长椅,就好像要找回那种感觉,觉得楼门说不定就又打开了,生活又重新来一遍。这样是很傻,可是我真的要为这事发疯了。”
“你经常这样做吗?”
“你的鱼肉好吃吗?”安德鲁把叉子伸进了西蒙的盘里。
“你一星期要去她楼下几次,安德鲁?”
“还是我的更好吃一点儿,你没点对。”
“你不能再这样感慨命运了。你们之间没有结果,是很让人伤心,但这又不是世界末日。你还有之后的人生。”
“我是听过一些废话,但‘你还有之后的人生’绝对是里面最没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