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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对她说话的人。身后,是碧绿如海的棉田和明朗的天空。
对她说话的,是一个同她一般年纪,但外表上看来比她显老的女人;中等身材,
圆肩头,红喷喷的脸,翘起的上唇;
眉里眼里露出的神气,表明她是个泼辣、大胆和赤诚的女人。
吴淑兰望着她,眼睛在问着:“这是谁呀?”
“我是张腊月。……”那个勇敢的女人自豪地说:“闯将张腊月。听说过吧?”
“知道,知道!”举止文静的吴淑兰,被“张腊月”,这个她曾说起过多少次
的名字,被眼前看到的这个真实的女人,以及她那赤裸裸的对人的态度所感染,也
情不自禁地活泼起来。
她急忙握着张腊月的粗壮的手,说道:“听乡长说,你也来开会,……前天,
头我到乡里,乡里人说,你已经起身了。
……”
“我是个火炮性子,一点就响,不爱磨蹭。”张腊月高喉咙大嗓子说。“头回
生,二回熟,今天见了面,就是亲姐妹啦。
……我都打问过了,咱俩同岁,都是属羊的,对吧?”
“对!”吴淑兰笑着回答。
“啊!你看,多巧啊!”
张腊月望着吴淑兰,不服气地说道:“啊!几天来,我一直在想:那个吴淑兰
啊!一定有三个头,六个膀,……一定比我高,比我壮,……人家说你长得比我秀,
我就不信,……
想不到,你这个俏娘儿,竟然同我作起对来了!”
淑兰笑着说道:“张姐,你也很俏啊!”
“我?俏?”张腊月快活地挤挤眼,一本正经地说:“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
的时候倒很俏,俏的连哭出来的声音,她也听不见。……后来,给赵百万家当了几
年粗丫头,……结婚以后,又一直跟我那死鬼男人牵牛、跟车,慢慢变得不俏罗。”
说着,她一把将衣袖捋到齐肩胛处,露出粗粗的黑褐色的胳膊,伸到淑兰面前,自
我打趣地说:“你看这多俏?”
淑兰急忙按住她的胳膊,说:“快把袖子拉下来吧。那边有人看咱们哪!”
腊月急忙理好袖子,同时向另一边的田塍望了一眼,回过头来,耸一耸鼻梁,
悄声说道:“我才不怕他们哪!”
“你真行!”吴淑兰赞叹着说。
“从土改到现在,我已经闯惯了!”张腊月得意地说,“你看来还很嫩,头一
回抛头露面吧?”
吴淑兰点点头。
“入党了没有?”张腊月关心地问。
“还没有!”淑兰羞赧地回答。
“哟!你怎么能不入党!”张腊月瞪着惊奇的眼睛,“快申请吧,啊!快申请
吧!唉你——!”
“已经申请了!”
“那就好——,你男人该不拉后腿吧?……从前,他们都说女人拉男人后腿;
现在,倒过来了,有些男人,拉起女人的后腿啦。……你男人是个啥样人?”
淑兰答道:“是党员!”
“那更好!”张腊月庄重地说,“不过,拉自己老婆后腿的党员也有的是呢。
我那个死鬼,就是这路货。……可是呢,他到底被我教育过来啦!……对自己的男
人,要经常教育呢,免得他们绊手绊脚!”
“我那位……倒是常常教育我呢!”淑兰温顺而坦率地说。
“怎么?你拉过人家的脚后跟?”腊月带笑地质问。
“那倒没有!”淑兰回答。
腊月凝望着淑兰,想了一想,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出来啦!你一定是人家
说的那种:好女人!”
吴淑兰抿着小小的美丽的嘴,文静地笑着,热情地望着像狮子一般泼辣的张腊
月,默认了张腊月的说法。
吴淑兰真是个“好女人”,从小,她的寡居的母亲,对她管束得严厉。快出嫁
时,妈妈又对她说:“到别人家里,比不得娘面前。……遇事,要检点。……记住
娘平日的话,要当个好媳妇……。”淑兰回答道:“娘,我记着你的话!”
“好媳妇!”村里人谁不这么夸奖。
“好媳妇!”夫家的亲戚谁不这么传诵。
“好媳妇!”丈夫的朋友,谁不这么赞叹。
可是她的丈夫,听到这种赞叹,只是笑一笑,不说什么话。他是一个共产党员,
基层干部,他把照顾家庭的时间,全部用到工作上去。和别的干部家属不同,吴淑
兰从来没抱怨过,自始至终,总是带着她那永不失去的宁静的微笑,担负起一切繁
琐的事务:抚育孩子,孝敬公婆,缝缝补补,锄地,割草,喂牲口……
有时,丈夫对她说:“今晚开群众会,你去参加吧!”她对他笑笑,不说什么,
依然坐在灯下,依然拿起针线来。
过不久,丈夫又对她说:“明天党支书作报告,你去听听吧!”她对他笑笑,
不说什么,第二天,照常托着洗衣篮子,照常到井边去了。
不久,丈夫又对她说道:“村里要办个妇女学习组,你也去报名吧!”她对他
笑笑,不说什么,仍旧低着头,仍旧去做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三百六十天每天该做
的事。
丈夫说的回数多了,有时还流露着责备和不满,她便张大疑惑不解的、惊愕的
眼睛望着他,温和而小声地说:“这不就很好么?”
丈夫望着她,摇头、皱眉、叹气。……
村里办了社,吴淑兰和妇女们一起下地。她无论做什么都实心实意;干起活来,
哪一个妇女也比不上她;她无论对谁都实心实意,哪一个妇女也都喜欢她。半年,
她被选做副队长了。她既不特别欢喜,也不推脱,仍然像个“好媳妇”的样子,承
担新的事务。每次社、队开会,她既不缺席迟到,也不发言,总是拿着针线活计,
坐在会场一角,静静地笑着,听着人们的争论;散会了,她便回家去,既不早退,
也不多停留。……
去冬,大跃进开始了,人们的生活,像旋风一般热烈紧张了,吴淑兰在不知不
觉中,也被卷了进去。她参加干部学习班,又参加妇女学习组,上党课也每次都去
听了;她守在家的时候少了;她说话的时候多了;她开始在稠人广众中同人争辩;
有人对她不满,她开始有了“敌人”了;她的眼睛里有了奇异的光彩;她的嘴角泛
起了新奇的笑容;她的丈夫时常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她变了!她也觉得自己变了;
但究竟是哪一天变的,她却说不上来。
这时,“闯将”张腊月的名字传遍了全乡。她领导的妇女生产队,在打井,挖
渠,积肥,翻地……每一次竞赛中,都牢牢地把红旗抓在自己手里。许多挑战书飞
向张腊月,可是蛮勇无比的张腊月,一次也没让对手压倒。
还在半个月前,张腊月隐隐听说,南二社有个叫吴淑兰的妇女队长,在不声不
吭地跟她暗赛;又说,吴淑兰队每个人的农具上,都贴着一张“赛倒张腊月”的小
纸条,果然,不到十天,在乡的评比会上,吴淑兰的队员们,意气昂扬地把红旗扛
走了。那天张腊月因事没去参加会,下午,她看见队员挟着一面黄旗跑回来,怒冲
冲地喊道:“你们这伙吃冤枉的,怎么掂回来个这!……咱那面红旗呢?”“叫吴
淑兰掂走啦!”
队员们低着头说。“哪个吴淑兰?敢情是有三头六臂?”“比你秀气、好看多
啦!”“我倒要看看这个吴淑兰,究竟比我好看多少?……”
凑巧,县上在东乡组织一次棉田管理现场会议,乡党委派她们两人来参加,她
们就在这里结识了。
一见面,腊月就爱上了吴淑兰。
“不要太高兴得早了!你这个好女人哟!……”张腊月望着凝重含笑的吴淑兰,
快活地说,“有张腊月标着你干,你想喘口气也办不到!……呃?不信?来试试吧!”
说着,她举起手来在吴淑兰的肩上重重地捶着。
吴淑兰笑着躲开她。
这时,有个穿夏威夷府绸衫的男子喊道:“大家注意!现在去村北,看一块老
婆婆们的试验田。大家走在一起,不要拉远了!”
“走吧,好女人!”张腊月拉着吴淑兰的手,跨上大路,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并
肩走着。走在她们前后左右的一群男女,都以好奇和尊敬的目光,望着她们俩。
当天夜里,开完小组讨论会,吴淑兰回到自己的住处,房东家的小姑娘,已经
给她点亮了煤油灯,热情地等待着她。吴淑兰一边同姑娘闲话,一边望着这间陌生
而亲切的房子,心里充满了新奇、喜悦的感觉,她忽然想到她的丈夫,他常常出门
去开会,去参观,住在陌生人的房里;如今她也亲身经验着这种生活,住在素不相
识的人的家里,大家却像老邻居老朋友似的亲热。“啊,原来他在门外的生活就是
这样?多有意思呀!”吴淑兰愉快地想。
张腊月挟着个铺盖卷闯进来了。“我给杨科长说了,咱俩住在一起。你这里住
得下吗?你同谁在这里住?”
“跟这个小妹妹!”吴淑兰热情欢迎张腊月,从腊月手里接过铺盖卷。
张腊月笑哈哈地说:“小妹妹,咱们挤一挤行吗?”
“欢迎!”姑娘高兴地说。
张腊月装出很认真的样子说:“我得向你说明白了:我这人,睡觉可不老实,
伸胳膊蹬腿的,什么全来,你可得留神!”
“我不怕!”姑娘笑着说,“我给你预备根棍子!”
“行!”张腊月笑着,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搂着吴淑兰的脖子,滔滔不绝地说
道:“吴姐,咱们俩交个好朋友吧。旧前呀,男儿志在四方,五湖四海交朋友;如
今,咱们女人也志在四方啦,咱们也是朋友遍天下。吴姐,你说说,多有味儿!”
吴淑兰满身欢喜,却不知说什么好。她急忙动手铺起床铺来。尽管,她的外表
仍是那么平静,她的内心,却被某种从未经验过的情绪所激动,她不住地用快乐的
目光,瞧着她身边这个出奇的女人,这女人,在短短的半天时间里,就同她打得火
热,她觉得,她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