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然而,在恋人的心中,天地间一切声音都十分遥远了。
五、是谁之罪
天色灰白,台风过去了。浑浊的小河飘着断枝残叶和半浮半沉的木瓜、椰子,
在疲乏地流着。严凉牵着穆兰的手涉过小河,去查看自己劫后余生的茅屋。
感情的暴风雨也过去了。也许爱情的甜蜜在于和风细雨之中,他俩依偎着谈论
未来。
“我们明天就结婚吧。”严凉说。
“随你的便。哎呀,要办什么手续?很麻烦吧?”
“我一点也不清楚,大概要填个什么表。”
“怎么填?嘻嘻,你填家庭出身是反党分子,我填个人成份是现行反革命,黑
上加黑!嘻嘻……噢!还得填亲属什么的,我们都没亲人。”
严凉吁口气说:“说来我还有个同胞姐姐,只是不知道她在哪里。”
“啊!是吗?怎么回事?”
“我们从小很难得在一起,爸爸不喜欢她,后来父母离了婚,她就跟了妈妈。
对了,我妈妈也姓穆。”
脸色煞白的穆兰突然捉住严凉的手,惊恐地追问:“你姐姐叫什么?”
“她叫谷岚岚。”
穆兰象遭了雷打似的,猛地挣脱严凉的手臂跳起来,神情恐怖的眼睛直勾勾地
盯着严凉。
穆兰没有血色的嘴唇哆嗦了一阵,低语道:“你…你…是严严?”
严凉的思想陷入了云雾之中,他什么也不明白。
“妈——呀!”穆兰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双手捂着脸,发疯似的冲出茅屋。
严凉下意识地追出去,只见穆兰没命地跑下小河,在河心拌了一跤,浑身湿透地跳
起来一直向前奔去,留下一阵凄厉的哭叫声。
严凉突然想到她、她是……天哪!严凉双膝一阵瘫软打颤。他踉跄了两步,双
手抱着槟榔树干,又无力地滑下来,坐倒在泥泞的地上。他浑身哆嗦,直想呕吐。
严凉不知自己怎么回到茅屋倒在床上。不一会他就发起寒热来。在这热带高疟
区,严凉曾得过疟疾,这病治好后也容易复发。此时他时而发着高烧,在床上打滚;
时而打着摆子,把床腿摇得吱吱直响。他昏乱的大脑出现了幻象,忽然看到自己和
姐姐扯着纸鹞在田埂上快乐地奔跑;忽然看到妈妈在暗无天日的“牛棚”里辗转呼
唤着儿女;忽然又重现昨晚在小河那边的情景——多么耻辱!多么罪恶!天哪,从
哪儿飞来这么多耀眼的金星?啊,又黑了!妈妈呀,您在哪儿?救救您苦难的孩子
吧!
……不知过了多久,严凉爬起来吃了些奎宁。脑袋无力地埋在膝盖上。命运的
魔掌又一次沉重的打击,把他仅存的一切都粉碎了。这是谁的罪过?谁的罪过?
两朵迟暮开放的花结出了一个苦果。小河那边沉寂了。几天之后的一个黄昏,
严凉在河边遇见了……姐姐。啊!她瘦得厉害,脸上灰黑。严凉惶乱地垂下眼帘,
不敢搭话。穆兰也没抬眼睛,汲于半桶河水象躲开什么似的,匆匆走了。
严凉更深切地感到,此后姐弟见面,在双方都是一种痛苦。他开始想到一个可
怕的念头……
一天,严凉正靠在床上睁大眼睛做着那个恶梦,穆兰姐姐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了。
她木然坐下,严凉却打个冷战霍地坐起来。一瞥之中,发现姐姐带血丝的眼睛里有
一种深沉的目光。
沉默了一会,穆兰开口说:“严严,姐姐把一切都想过了,这不是我们的错。
把那些事忘掉吧,永远忘掉!”穆兰似乎说不下去了,她停了一阵又说:“严严,
你听我说。我上午到场部去了一趟,知道妈妈单位来了公函,说妈妈已经平反,快
要开追悼会,要我回去参加。那个黑心肝烂肚肠的臭书记不让通知我,是副场长悄
悄告诉我的。严严,咱们一起回去——你怎么了?别这样,妈妈的魂知道了也会原
谅我们的。”
严凉含泪点点头,哽塞的喉头什么也说不出。穆兰站起来把手轻轻放在严凉肩
上。严凉颤抖了一下。
“严严,别这样,把那些忘了吧……弟弟,你站起来,叫我一声姐姐。”穆兰
声调也变了。
“——姐姐”
“好了,我晚上再来。”穆兰抑制不住自己,急急走出了茅屋。
严凉的心象刀绞一样痛,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六、飞向光明
严凉明白农场不会批准他请假的。但他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幸而天下好人要比
恶人多得多,没有探亲证明的姐弟俩路途上没遭到什么留难就登上了回海州的轮船。
夜深了,半轮明月在海面上投下一道银波粼粼的光带。咸味的海风抚慰着姐弟
俩发烧的脸颊。他俩靠着船舷面对无垠的大海倾谈着。
严凉从姐姐那儿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事情——妈妈离婚后就和姐姐住在银
行的宿舍里。不到半个月,妈妈就被关进“牛棚”,姐姐也被撵了出来。好心的看
门老伯收留了她。有一天,老伯难过地告诉她,妈妈被打折了锁骨,发高烧说胡话,
喊着岚岚和严严的名字。她近在咫尺,欲见不能。她买了些药,写了张字条请老伯
找机会递给妈妈。 为了妈妈, 她到八一中学找弟弟,谁知入校门要报成份,说是
“狗崽子”不让进。她又写了封信寄到弟弟家里,却无回音(严严根本没见过这封
信,不用说是狼心狗肺的爸爸所为)。姐姐恨透了弟弟,觉得他和爸爸一样坏,从
此她就忘了世上还有个亲弟弟。六八年学校分配她上山下乡,她没去,等了半年,
妈妈惨死狱中,她始终没能见上妈妈一面。以后她就随老伯在第五中学的女儿到海
南岛来。她改了名字,只说自己是五中的。从此她举目无亲,飘泊天涯,直到遇上
了同样不幸的弟弟。前后十一年,真是恍如隔世啊……
在革命公墓举行的追悼会上,一向秉性刚强的穆兰哭得象泪人儿一样。一向失
于懦弱的严凉却象木雕泥塑一般,定睛望着那个骨灰盒。他不能相信亲爱的妈妈、
一个忠贞的共产党员能装进这样一个小小的盒子里。他甚至怀疑盒子里是否装着妈
妈的遗灰。
是谁杀害了妈妈?是谁害得我们姐弟历尽人间苦难?
严凉丢掉了怯懦。他和姐姐一道到有关领导部门群众来访办公室申述,到中级
人民法院上诉,他们还联名写了张大字报贴到农场领导机关,愤怒控诉那些以整人
为乐事的恶棍和冷酷无情的官僚主义者。在人民银行党委的全力协助下,穆兰的问
题得到了澄清。中级人民法院发函农场要昭雪穆兰的冤案。银行党委还派人跟姐弟
俩一道回农场,以免他们被办私自潜逃之罪。银行还提出准备明年把姐俩调回,安
排工作。
严凉无所谓“平反”。他不过是受到某种不成文的“政策”的压迫,不能跟别
人享受平等权利罢了。但严凉已深深懂得,自由民主不是别人给你预备好的可口点
心,越是生活在阴影中的人们,越要奋起和恶势力抗争。他和姐姐联名写信给报社,
要求健全法制,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那些以为山高皇帝远,就自立土政策的土霸王可以休矣。党的阳光总有一天要
撕裂云层照进每个阴暗角落的。穆兰的农场改组了党委。严凉的农场也来了总局的
工作组,正在整顿领导班子。
谁能说五指山区永远是炎热的?张开双臂呼唤吧,春风就会来到了。七、鹊桥
相会
小河两岸常响起姐弟俩的歌声笑声。遗憾的是,世间之事难得美满。有桩不堪
回首的往事成了姐弟终身的隐痛。他们都暗自设誓,永世不结婚了,只愿姐弟俩在
一起,永不分离。
啊,祈愿我们的各级领导都是这样给人们以幸福的好人。严凉收到了银行党委
的一封信,信上写道:“严凉同志:最近我们找到了你妈妈的遗物。在一本语录的
红皮里夹着一封写给你的信。显然还有另一封写给穆兰同志,但我们找不到了。很
抱歉,请转告穆兰同志……”
严凉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妈妈的遗书,薄薄的纸片上密密地写满了小字。薄纸在
严凉手中悉卒地响起来。他颤抖着把遗书展平在桌上,一行行字迹在严凉的泪眼中
跳动起来——
0
严严:
妈妈不会活得太久了,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你。你爸
爸为人品质恶劣,灵魂卑鄙。你千万不要跟着他跑。妈妈
死了,你一定要去找岚岚姐姐。以前你们年纪还小,我有
一件事一直瞒着你们。五一年底,我到十万大山搞土改。
当时那里土匪还未剿清,山区很穷。在一个小镇上,有位
贫穷妇女托我把她的婴儿抱一会,说要上茅房,她走了就
没再回来了。后来打听,原来她因为家穷,要把婴儿送给
别人养。这就是你的姐姐岚岚。她大概比你大半年。
永别了,小严严!不要流泪,要挺起腰杆活下去!妈
妈最后祝愿你们姐弟能够团聚,永远在一起,互相照顾,
互相鼓舞。这两封遗书是在黑牢里写的,也不知道能不能
转到你们手里。到了妈妈沉冤昭雪那一天,你们姐弟一定要一起禀告我,妈妈
是会听见的。
你的妈妈
严凉读罢犹如万箭穿心,泪如泉涌。他呆呆地把遗书读了又读。突然,有如一
道闪电照亮了他整个思想。他捧着遗书迈出茅屋,趟过了清澈的小河……
啊,小河,人们知道你的源头了。你从天上的每一朵云彩,树叶上的每一颗露
珠流来,你最清楚人寰的爱与恨,甜与苦。
啊,小河,人们知道你向哪里流去了。你九曲回肠,历尽艰辛,最终将流入浩
瀚的大海,正如世途之有坎坷,人生之有曲折,前景之有光明。
啊,小河,你日夜淙淙低语,人们听懂你的话了。你在诉说:“愿死者得到永
恒的爱,愿太阳发出永恒的光和热,愿人间充满永恒的温暖和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