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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再能唤起人们的恻隐之心。当人们把他们的同情心从一个优雅的躺在床上的变
态者的迷人追述中移开时,他们已经宣告了自命不凡的时代的结束,人们谦恭而意
味深长的相互告诫:不要自视太高,所谓痛苦是可以避免的。
人们早就认识到了所谓寓言的局限性,我们的疲软的世俗生活不需要此类拐弯
抹角的享受,我们把人们惨淡经营的寓言奉还给过去了的岁月,有可能的话还保留
给未来。在今日,人们是宁愿要一套崭新的架子鼓和一支烤烟型烟卷的。
当然,尽管尘世的迷雾不停地朝我袭来,使我难以辨认我笔下的人物,但我还
是有决心将他们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我几乎很快就想象出士的若干经历,他
曾经居住在一座充满了恶棍和妓女的嘈杂不堪的小城里。他在广场路17号的面具商
店里干了多年,在那里虚掷了他的青春和他的寂寞。他每天晚上二十一点整骑自行
车去面具商店,他们通常在半小时之后开始一天的营业。他们主要出售各种定制的
面具。客户大都是有趣的人物,诸如,慈爱街纯洁天使什么的,全是一些正派人。
我已经日益衰老,一种对生活的冷漠和刻毒已经跑来损害我的叙述了,我小心
地使自己避开那些沿街掷来的流言蜚语,努力使自己忘却人世间告密者的背叛行为
以及爱情的创痛。但是,无论如何,我已经成了一个噜哩罗嗦的老怪物了,一切事
物,我要是不给予它价值判断,我就无法活下去,我完全放弃了幽默感,我所擅长
的就是使性子,尽管我的祖上仅是一名乡间红白喜事上受人雇佣的吹鼓手,但一种
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已使我丧失了自知之明。我感觉到士的经历与我是相似的,只
是在对待后或者换一句话说在对待爱情这一小问题上所具有的态度有些不一样。
虽然,士和我同样的其貌不扬,并且具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神情,但士却是一个
铁石心肠的男人,他能够轻易地穿过各式各样的爱情的草丛。在两次爱情之间停下
来喘气的当口,仍然显得身手矫健。他能够毫不费力地同时扮演忠诚的爱人和偷情
者两种角色,与此同时,还可以兼任技巧高超的媒婆、真挚诚恳的喻世者、有正义
感的凡夫俗子、阅世颇深的谋士以及心力交瘁的臆想者。他与后的奇遇就是明证。
相形之下,作为叙述者的我无疑逊色多了。我知道后的出现有悖情理,我与后
在医院里的种种巧遇也有捏造的嫌疑,这都不是主要的拙劣之处,最为荒谬绝伦的
是,我费了如此之大的劲,竟然不能使自己显得相对出色一些。
我与后讨论过这些,她带着下班以后的疲乏神情说:“你这是吃饱了撑的。”
远方的乌云已经朝我的头顶飞来,我写的小说和我自己都将经受一次洗涤,我
不再坚信我确实写过《眺望时间消逝》这样一部小说。我毕竟不是一个瓦舍勾栏间
的说话人,舍此营生我尚能苟活,我开始认识到虚构、杜撰是危险的勾当,它容易
使人阴盛阳衰、精神萎靡。我不想使自己掉进变态疯狂的泥坑,因此,我决意再不
与后谈什么流逝的时间或者空间。
与此同时,士迅速地开始衰老,他预感到自己病魔缠身,甚至连对纷乱的世事
表达一下他的幸灾乐祸的气力都没有了,士对自已的无尽的才华和同样多的善行终
将被埋没和忘却感到哀伤,他的痛苦的经历给他带来的伤害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围
绕着他的那帮酸溜溜的谗言者给他的哀痛更增添了依据。“我们要振作起来。”他
们互相鼓励着,犹如在荣誉和功名前准备冲锋陷阵的乞丐和贫儿。
诚然,这一切都是对士的次要的了望,他的内心景观是作者无法揣测的,它是
那么的黑暗,那么的深不可测,若我有幸能接近它,我想那一定是个奇观。
我这么写着写着,这个充满了猜忌和低毁的夏天就快过去了,在烈日下疯狂鼓
噪的知了,就要被秋日席间的愁思所取代。痛心疾首地追抚往事就要避难似的混入
我的笔端,我终于认识到,写作一篇小说给人带来的毒害要远胜于阅读一篇小说。
尘世间心灵最为堕落的不正是我等无病呻吟的幻想者吗?
是啊,我所描写的正是与魔鬼的一次交易。魔鬼所造访的正是这样一些无聊透
顶的人。他们被魔鬼追赶着从一个小土坡下翻滚着逃下来,在平地上刚好赶上一场
暴雨,他们水淋淋的模样令魔鬼忍俊不禁。于是,魔鬼伸出他那毛绒绒的长腿再一
次绊倒了他们中间的一个,令他来了个嘴啃泥,谁知这一跤使他焕发了情欲,他毫
不在乎地从泥地上爬起身来,神采奕奕地跟魔鬼拉了拉手,和它交换了一下有关崇
山峻岭关山飞渡之类的看法,从此和魔鬼交了朋友。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士。他
还同魔鬼签了约,答应写作一本煽情的小说。
意外的会晤
我现在提到这架钢琴和那个弹钢琴的男人丝毫没有附庸风雅的意思,你就当我
是不小心提到了它。
透过虚掩着的窗户可以看见整个花园,天空灰蒙蒙的,一场阵雨很快就要来临。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从钢琴上发出的潮湿的旋律似乎是一个幽灵奏出的。
这时候,坐在阴影前琴凳上的士听到花园里的响动。那不是风吹拂的声音,而
是一个女人的脚步声。士离开钢琴,走到写字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柄漂亮的小刀,
走到窗前。
“你是在找这个吗?”士大声喝问道。
“是的。”后从花园里抬起脑袋。她听到有钢琴奏出的旋律从窗口飘散到花园
里。
“好吧,那么你上楼来吧。”
后看来是个爽气的女子,她顺着七扭八拐的黑暗楼道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士的房
间。钢琴奏出的旋律已经停止,一位老人正对门站立着,他将后引进房间,让她在
临风拂动的窗帘下坐好。
“你看,这场雨是无可避免的了。你还是想看这把刀吗?”
后点了点头。“我找了你很久,所有的人都认为你是一位智者。传说你在手术
室里与一位死而复生的女人搏斗而扭伤了手臂,从此你就闭门不出。”
士打断她的话,“那你怎么会找到这来呢?”
“传说你在花园中午睡,并且在阴雨天出现。”
“好吧,你现在仔细端详这柄宝物吧。”
后从士手中接过小刀,紧紧地攥在手中。
“那么,请你告诉我,我的母亲现在哪里?”
士惊讶于后那对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杀气。
“孩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母亲,尤如你并没有形体,你是一个幽灵。”
后轻声地笑了起来:“你是说我是不存在的喽,就是说是空气,是看不见的喽。”
士显得异常的镇定,他用一种劝慰的语调安稳后的情绪,因为他看见后正转动
着手中的那柄小刀。“你手里的东西也是不存在的,你的念头也是不存在的。”
后不由地笑出声来,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腕上迅速地划了
一下。
“我让你看看我的血。”
房间里已很暗,外面开始下雨了。
故事的侧面
许多年以前,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在一本叫做《博物》的杂志里读到
这样一则文字:意大利的卡略尔家族是一个有二百五十年历史的生产各种枪支的家
族,卡略尔牌手枪最负胜名。它历来为西方许多枪械爱好者所收藏。关于卡略尔牌
手枪,在阿尔卑斯山一带,二百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令人惊叹不已的传说
不过,我要说的显然不是这件事。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除了在《博物》
杂志上看到过一张卡略尔牌一八二五年造的手枪的黑白照片,对卡略尔家族所知甚
少。但这无关紧要,故事是关于那张照片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关于那张照片的持
有者的。不过,那真是一柄好枪。
这个有关卡略尔牌手枪的故事是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一篇小说的大胆的仿作,
它的喻义在最乐观的意义上是和那篇著名的小说相重叠的。如果你凑巧读过那部作
品,你准明白,我的故事不是一个圈套。当然,就作品的结构来说,任何小说都设
有一个圈套,这篇有关一个忧郁的浪游者的故事也不例外。
补白
在这里,我告诉你一些有关我个人的情况。
最早给我以巨大影响的书是一个法国人写的雪莱传记。它制约了我近三十年的
生命。以后怎样不知道。
最初让我感到书是可以写得很复杂的,是列宁的一部著作,书名我忘了。
我最早的理想是成为一个画家,但因指导教师谴责我的素描,在初级阶段我就
放弃了。我的视觉为许多绘画作品规定着,比如柯罗和达利。但我不了解颜料的性
能。
我少年时代有点惧怕成年男人,觉得他们普遍猥琐,这跟我认识的一个有同性
恋倾向的教师有关。
我喜欢古典音乐,我也喜欢流行音乐。喜欢而已。
我常在梦里遭人追杀,看来在劫难逃。
我在诗里写爱情,但这些诗全不是给情人的。我在小说里从来没写过爱情,我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指引我的感受性的是拍电影的意大利人安东尼奥尼。他的作品告诉我,故事讲
到一半是可以停下来的。并且可以就此岔开。人很少考虑过去,基本只顾现在,甚
至不惜回到原地。做总结的时候除外,小说有可能不是总结。
我迷恋的一个诗人是:奥季塞夫斯·埃利蒂斯。我周围也有一些诗人,他们挖
苦人也被人挖苦,这没关系。他们干活、念书、想事情。这样很好。
我见过各种类型的斗殴,钝器和锐利的刀,多为青少年。我痛恨暴力。
我知道是人都会做梦,幻想不需要谁来允诺。
殉难
这片在阳光的照拂下依然显得枯败的夹竹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