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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八辑)-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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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啊?”
  这个殷先生,终于沉不住气了,发火儿说:“好啦,好啦,你别再乱嚷嚷,好
不好?”
  他说他早听见了,抱怨我真烦人,老是这么喊来喊去,也不觉得累。我告诉殷
先生,荣小姐被警方抓住了。我建议说,他应该放弃抵抗,举手投降。我说,这也
是荣小姐的意思。
  殷先生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应该投降,这是荣小姐的意思。”
  殷先生问,荣小姐她,是不是真这么说的?我说没错,她是这么说的。我对殷
先生说,他应该投降,这是荣小姐的意思。我听见,殷先生他,在屋里说了一句,
好像是,如果荣小姐真这么说,他就这么做。听了这话,外面的人兴奋起来,全神
贯注地等着这个歹徒自动走出门,将他拘捕。可是半天,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
殷先生又说,要他投降,很容易,不过,光凭我说不行,得荣小姐到场,亲口对他
说。他得亲耳听见荣小姐让他投降,他才会放掉人质,走出这间屋子。
  我告诉殷先生,荣小姐不在这儿,她呆的地方,离这儿很远。殷先生说,那就
把她接过来。我说,荣小姐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很远,接她过来,得好长时间。
我话没说完,突然,从屋里传出一阵尖利的哨音,是笑声,跟昨天一样,一泻千里,
窜来窜去。我站在外面,都能想象得到,殷先生咧开那张瘦嘴,疯狂大笑的样子。
  他说:“哈,你们根本没有抓到她!”
  他又说:“嘿,你们根本不可能抓住她!”
  看得出来,殷先生非常非常崇拜荣小姐,用五体投地、俯首贴耳、顶礼膜拜这
些词汇都不足以体现这种崇拜。他无限敬仰地说,荣小姐她,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什么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掌握之中。她只能抓住别人,抓住任何一个人,而不可能
被别人抓住,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警察,也抓不住她。他一口咬定,荣小姐已经
逃走,用他的话,就是安全脱险。
  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抓到她!”
  我再要劝说,殷先生不听,他一下子发出了最后通牒。他勒令警方,以最快速
度,接荣小姐到现场,亲口跟他说话。否则,他就跟身边的两个人质,同归于尽。
  他说:“我只等半小时,过了时限,我立刻引爆炸药。”
  殷先生的最后通牒,意味着事情进入另一个阶段,就是,和平解决的方案宣告
完结,必须用武力,也只能用武力处置问题。李队长跟在场的领导紧急磋商一番,
经请示指挥中心,拍了板。武力方案立即予以实施,就是,一边稳住歹徒说,荣小
姐正在往这边来。与此同时,在几个最佳部位,抓紧布置好特等射手。
  李队长向我做了简略解释,说没有选中我,原因显而易见,不用细说。我点点
头,表示理解。承担击毙歹徒任务的三名射手是从武警特地请来的,枪法绝对无懈
可击。我转了一圈,分别看了看射手位置,觉得基本满意。
  一切布置就绪,就是这个时候,我起了那个念头。非常突然,简直不可思议,
我起了那个念头。我说的是,我擅自行动,拿了把远射步枪,就是带有瞄准镜的那
种,下了楼。我身不由己地,登上了对面那幢楼的楼顶。
  我贴着楼顶水箱,探身过去,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两块红砖。这是上次爷爷教我
练眼,带上楼顶夹那炷香火用的。我悄悄一望,立刻认定,只有这个地方才是最佳
角度,是真正的,无与伦比的方位。我用我练好的眼,盯向对面,透过敞开的窗户,
一下子就把那位殷先生,还有他身边的两个人质,我爷爷,我奶奶,一览无余,尽
收眼底。
  我趴在水箱后面,朝着那两块红砖,一点一点地,慢慢向前伸着我的枪。我用
差不多一刻钟,才把枪弄停当。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这段时间里,我真害怕管
不住自己的脑,因为,它还不像我的眼,它还没有真正练好。我生怕它在关键时刻,
又起什么怪念头,耽误了大事。而且,它有了一些迹象。我说的是,在我伸出枪口
的缓慢过程中,我的脑子有点乱,大敌当前,它竟不受控制,胡思乱想个不停。确
实,在这种要命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大串人,背负血债不敢回乡的外公,独居深山
带发修行的姑姑,开枪过失伤人的刑警乔渊,误认我疯狂示爱的秘书王小姐,“九
9久酒”的黄小姐,妄想借我姑姑真佛肉身开创新纪元的历山破殿和尚,以及,不可
思议地瞬间消失的荣小姐,无端死于斧下的街头木工,等等等等,当然,还有在对
面的那几个,指挥作战的李队长,成了人质的爷爷奶奶,也包括,被若干枪口瞄准,
处境十分不妙的歹徒殷先生。
  甚至,我还想到我爸妈的陈年旧事。我的脑啊,没有练好,真管不住它。它搅
和起那段家庭纠葛来。我爷爷他,拉上我奶奶,以历史旧账为筹码,以继绝关系为
武器,要挟、威胁我爸。我爸他,顶住恐吓,铁了心跟那个仇家的女儿,就是我妈
结合。他从省城科委办公室,调往我妈所在的那个县城肉联厂,进入屠宰车间,跟
我妈一道,每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残杀那些不会说话的牲口。他为了一个女人,
宁可忤逆父母,漠视世仇,从繁华都市,下到偏僻小县,窝在一个肮脏不堪的车间
里,整天捉把刀戕戮生灵。害得我奶奶,摇着那颗迷信脑袋,每天烧一炷香,为自
己的儿子祈祷。直到今天,这两对夫妻,两代人,还不能完全丢弃嫌隙,一边省城,
一边县城,还装模作样地,用他们的儿子或孙子,就是我,来传递某种必须传递的
信息……我费了好大劲,才让我的脑,略微歇一歇,停止怀旧,聚精会神来处置现
实。
  这时,我已经把枪弄停当,拿眼朝对面盯去。我的眼早就练好,按照爷爷传授
的那一套,就是,盯住什么东西,直盯得它从无到有,由模糊到清晰,自小到大,
比如说,把一只蚊子盯成苍蝇,再盯成麻雀。我的眼,已经练成这种境界。于是,
我一眼盯过去,就咬住了那三颗脑袋。左边是那颗,装满了迷信的脑袋,我奶奶;
右边是那颗,处于昏睡之中的脑袋,我爷爷;中间那颗,我相信,它肯定乱成一锅
粥,那是殷先生。三颗脑袋,一般说来,是紧紧地,紧紧地,贴在一起。可是,我
拿我练过的眼,这么一盯,它们之间的距离,就很大很大,大得足够容得下一颗子
弹,准确从中间穿过。
  我屏住呼吸,扣动扳机,听见“砰”的一响。然后,我提枪,下楼。再上这边
楼。这边楼上,有些混乱,行动的命令尚未下达,大家提前听到了枪声。我没有解
释,直接进屋,后面的人跟着冲了进来。
  我看到了殷先生,差不多是,大半个他。我是说,他被我那一枪掀掉了脑壳,
里面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我先扶奶奶,她老人家的迷信脑袋有些软,但人在喘气。
我把她交给救护人员,转过这边,来照看蜷在睡椅里的爷爷。这时,突然,伸起一
只手,的的确确,我是说,爷爷他,这个长期昏睡,总是糊涂不醒的老头儿,竟然
朝着我,举起了他的右手。嘿,我爷爷他,竟然举起右手,把溅在他脸上的,那些
红白夹杂的,湿漉漉的,殷先生脑袋里的东西,慢慢地,仔仔细细,擦拭干净。然
后,才朝我这边,抬起他的头。
  爷爷说:“好样的,孩子,你长大啦。”

                            爬满青藤的木屋
    
                               作者:古华
    
    多年来,雾界山林区流传着“瑙格劳玉朗”的故事。“瑙格劳玉朗”就是瑶语
“瑶家阿姐”。说是在雾界山古老幽深的森林腹地——绿毛坑,有个守林子的瑶家
阿姐,名叫盘青青。她在山里出生,长大,招郎成亲,连林场场部这样远的地方也
只来过一次。所以林场的后生子们只听说她是位仙姑般的阿姐,没有见过她本人。
她家祖辈都住在绿毛坑,一栋爬满青藤的木屋里。木屋是用一根根枞木筒子筑起来
的,斧头砍不进,野猪拱不动。枞木筒子埋进土里的那一节,早就沤得发黑了,长
了一层层波浪形花边似的白木耳。木屋后头是一条山溪,山溪一年四季都是清悠悠
的。木屋和外界的联系,除开一条小土路,“文化大革命”前还架设过一根报火警
的电话线路。有年冬天落大雪,把电话线压断了。“文化大革命”以来,林场领导
上台下台象走马灯,夺权反夺权的政治烧饼都翻不赢,也就没顾上再派人把电话线
路修复。因而那根象征着现代文明的铁线线,终于没能再进入到这古老的森林里…
…平常日子呀,白日黑夜,几万亩林子,要不是这木屋里偶尔有几声鸡啼狗吠,娃
儿哭闹,木屋上头飘着一线淡蓝色的炊烟,绿毛坑峡谷就清静得和睡着了一样。就
是满山的鸟雀吱喳,满山的花开花落,也不曾把它唤醒。
    盘青青的父母过世得早。她男人名叫王木通,是个汉族人,生得武高武大,有
一副打虎将似的好身骨。夫妇两个都是林场的守林人。王木通喜欢顿顿饭前喝两杯
盘青青烤的苞谷酒,除了偶尔发酒疯,把盘青青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外,还不算个
坏丈夫。
    他也晓得疼女人,从不要青青上山打柴禾,木屋门口的劈柴总是堆是堆,垛是
垛;从不要青青去砍修防火道,绿毛坑十几年来也没有起过山火;从不要青青去挖
土种地,溪边的一大块自留地里总是四时青葱,新鲜瓜菜一家四口吃不赢。盘青青
只管喂猪、奶娃娃、浆洗缝补一应家务,所以二十六、七岁了还象个没成亲的阿妹
那样水灵鲜嫩。王木通目不识丁,却十分自信,什么都懂。在绿毛坑,他觉得自己
是真正的“主人”:女人是他的,娃儿是他的,木屋山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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