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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像上次一样打空了,其他人也是这么想。李队长照例勉励一番,他说的是,别
泄气,加把劲再打,能打几环是几环,哪怕一环,也是进步。
但是,就在这时,巡靶员随眼一扫,无意中看到了被击穿的靶心,他看一眼再
看一眼,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其他人也是,包括李队长,他张开嘴巴,又合拢起来,
嘀咕了一句什么话。
我接着打,一枪,两枪,三枪,枪枪穿透一线。我的同事一声一声地叫起好来。
我继续射击,听到了一片掌声。这下我听清李队长嘀咕什么了,他的意思是,他的
刑警队,枪法稳拿第一,从此没有任何人,敢跟他比了。
我让他们看更精彩的。我要求打活动靶,就是用一架发射机器,将飞碟模样的
东西,弄到天上窜来窜去。我瞅瞅它们,实质上,我盯住了它们,举枪一个接一个
地击落,让它们栽倒在地上,跌得粉碎。
我打完了,走近李队长,解释说,我并没有拿他认为的那种什么目光敌视他。
我告诉他,盯着他看,其实是在练我的眼。可李队长似乎很兴奋,心不在焉。我请
他顺便跟女秘书小王说说这个解释,他听不见,嘴里嘀咕个不停,主要意思,还是
他的刑警队,枪法终于绝对稳拿第一什么的。我再次请他跟小王转达我的解释,他
仍然听不见,情绪高涨地只顾发布命令,就是让全体撤退回去,开总结庆祝会。
我们回到局里,那里已经乱成一团。在往回返的途中,我们就听到四处呜呜拉
响的警报声,报话机里也传来呼叫。当然,总结庆祝会没能开成,因为谁都明白,
出了事情。
发生的是件持枪抢劫案,就是那些枪战电影电视中,常见到的那种。可发生地
点在我们市公安局隔壁那幢楼的底层邮局,可以算是我们警察的眼皮下面,而且在
光天化日之下。具体时间,差不多在我打完飞碟、准备回返的时候。当时,这家邮
局走进一个中年男子,女营业员一开始没弄明白,跟他争执起来,因为他声称要取
钱,却两手空空,不出示任何取款凭证。女营业员告诉他,谁也不可能凭空取钱,
任何人都必须持有汇款单、储汇存单、电汇凭据之类的东西。那人说,好吧,我这
就拿东西给你。他把袖子一抻,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这支枪后来抵在女营业
员的额头上。又上来两个男子,要求柜台里的人交出全部营业现金。这三个歹徒迅
速得手,将抢劫的钱装进一个白色蛇皮袋里,跳上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仓皇逃逸。
追捕行动已经进行了约摸一刻钟,差不多在整个城市撒下了一张大网。我们刑
警队立即加入进去,于是,这座城市最外边缘上,又多了个包围圈。我们的具体任
务是,在城郊结合部每条路的路口,设卡守候。
我被指定蹲点守候的,是城市最东边那个卡点。从那儿往前走大约一公里左右,
就是高速公路。再往前,连接着十几个省市。毋庸置疑,它属于十分敏感的部位。
就是在那儿,我意外地碰见了一个正病休没上班的刑警同事。
我说:“哎,乔渊,你等等。”
这个名叫乔渊的刑警同事,正朝一辆满载的公共汽车上挤,听见了我的叫声,
立即退回到地下,那辆车“啪”地关上车门,开走了。他拿眼茫然地四下寻找。我
又叫了一声,这一下,他也看见了我。
乔渊站着琢磨了一下,我估计,他是在想怎么称呼我。他进单位比我晚,还不
到半年,年龄倒比我大一岁。他读的是四年制警官大学,我是两年制警校。他索性
什么也不叫,只说他就住在附近,听到了外面议论抢劫案,正打算朝局里赶。我看
了看那张病容未退的脸,告诉他,大家都出去执行任务了,建议他不妨留在这里,
共同守候这个卡点。
我简略介绍了案情,把发下来的那张纸递到他手里。有关这桩恶性抢劫案的线
索,全部打印在上面,包括:歹徒数量,3人;性别,男;年龄,25岁左右;身高,
一米七八上下;穿着,蓝色或灰色夹克;逃跑途径,红色夏利出租车;其它重要特
征物,白色蛇皮袋。
我俩开始查车,试图打这儿往外走的每一辆出租车,都受到拦截。稍有可疑,
就来个彻底搜查。我们的做法并没错。在这个中等城市里,出租车几乎90%都是夏
利,而且,100%的夏利,都是红色外壳。我们甚至不放过那些空车。这里有血的教
训。大约半年前,有个歹徒参与群殴,杀了人后,持枪拒捕,也是钻进一辆红色夏
利车逃跑,警方撒下了跟这次差不多的搜捕网,一无所获。三天以后,那家伙竟然
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上海浦东一个火锅城内。当然,根据当地线人举报,歹徒被上海
警方一举擒获,他逃跑之谜,也随之解开。一般说来,人们以为他会拿枪胁迫那个
司机,实际情况是,他直截了当地杀了对方。他钻了警方不查空载车的空子,将自
己装扮成出租司机,开着劫持来的红色夏利,从容不迫地通过卡点,开上高速公路,
径直去了上海。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有人开始找我们的碴儿。这人有点儿符合歹徒特征,例如,
年龄25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八上下,穿件灰色夹克,开辆红色夏利。他掏出驾驶证,
证明自己确实是这辆出租车的司机,而不是我们查找的作案歹徒。我们声明说,我
们既没有确凿证据说他是,也没有确凿证据说他不是,因此,建议他最好留在城里。
可他坚决要走。他说,他得到前边的县城,去接一个私营企业主,赶乘飞机。他先
是大声坚持,接着低声协商,往下是苦苦哀求。他告诉我们,他是私营企业主定包
的车,这个人很有钱,很慷慨,脾气却有点怪僻。他说那人十分挑剔,蛮不讲理,
不允许迟到一秒钟,哪怕你有充足的、不可抗拒的理由。
这个人不肯把车子调转头,他让它停在原地,两只车灯像眼睛似的,巴巴地瞪
着那个县城的方向。那人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乔渊首先被惹火了,我想,可能是他
正在生病,心里焦躁,特别沉不住气。他走过去,责问那个人。那人说他没有骂谁
谁谁,而是骂自己,骂自己的车。那人抱怨说,他从私营企业主那里,三个月就得
到了超过一年辛辛苦苦的收入,这下子,这个金饭碗怕是砸定了。说着说着,那人
一下又一下,踢起了自己的车轱辘,一直踢得乔渊的脸,慢慢涨成了深紫色。
那辆红色出租车,正是这时疾驶而来。歹徒抢劫的事,早已传遍了城市角角落
落,警方张网追捕,也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到这种地步,大多数出租车都明白自
己的处境,安分守己地留在城内转悠。这条出城的路上,几乎看不到需要搜查的车
了,正是这时,那辆红色出租车,风驰电掣一般,疾驶而来。
我立即迎上前去,打着手势,示意它减速,停车,接受检查。它没有把我放在
眼里,加大车速,从我面前卷起了一阵风,呼啸而过。我后退一步,看到乔渊在对
面地上翻滚。刚才,他发现情况不对头,忘了跟找碴儿的司机计较,也奔过来拦截。
他被高速行驶的车带了一下,倒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又翻了一个跟头,这才挣
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的的确确,真是这样,我看见了车里可疑的地方。在红色出租车强行闯卡的瞬
间,我分明看见,司机脸色苍白慌乱,后车厢坐着人,可能是两个,也可能是三个,
而且,中间夹着一个白色的,类似于那张纸上打印着的蛇皮口袋的东西。
我说:“乔渊,我觉得车里有点儿不对头。”
乔渊说他也看见了。他看见的东西,跟我一模一样,而且,我俩不分先后,是
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我跟乔渊疾步追过去。刚才它擦倒乔渊时,自己也受了影响,偏离了正常行驶
轨道,被一根路桩碰着,打了个趔趄,停在那里。我俩追到近处时,听到了它的哼
唧声。原来它的司机又发动了机器,没等我俩到跟前,它继续奔窜而去。
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拔出了手枪。首先是我,我朝急促逃窜的红色出租车看
了看,实质上,就跟我下午打靶时,盯住靶心和飞碟一样,我用我已经练好了的眼,
盯住红色出租车,举起了手中的枪。
我听到“啪啪啪”三声枪响,不过,着弹点不是前方的车,而是头顶天空。我
的枪口抬举起来,仰面向上。我突然明白了上午李队长说的事。当时,他说到我爸
一刀攮穿他肚皮,肠子滑落,举在空中的第二刀没再往下攮,反而不顾一切救了他,
我真是难以理解。我当时认定,谁都难以理解,你杀一个人杀到一半,停了下来,
然后背着他,翻越那么高的围墙。现在我理解了。这就是,人总要碰到那种时候,
会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改变主意,就像当年我爸拿刀攮了李队长又救了他,就像
刚才,我朝红色出租车扣动扳机的片刻,将枪口指向了天空。
又是“啪啪啪”三声枪响,这一次,是乔渊开的枪,他把子弹全部射进了那辆
车里。红色出租车的身子不断扭来扭去,到了一家路边饭店的草垛跟前,它就拿头
拱着草垛,一直拱到隔壁另一家饭店的墙上,喘息一阵,才趴着不再动弹。
我俩提着硝烟未尽的枪,冲过去。我打开前车门,司机软成一团,不过没死,
也没受伤,不过是吓晕了而已。乔渊拉开后车门,我听到了他的失声惊叫,随后,
顺着车缝,我看见了,朝地下流淌着的,鲜血。
坐在后排的三个人,一死两伤。受伤的,是坐靠车门的两个四十来岁的男性农
民。死的是中间那个,看样子,年龄在十岁左右,还是个半大男孩。他手里攥着用
一只白色塑料口袋装着的生日蛋糕,被一颗子弹击中了心脏部位,当场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