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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听完以后,一片声地说道:“这就合上榫了。这才是正理。快去把咱的
老甘找回吧!有了他,咱们怎么难,都能打胜仗。”乡亲们递给老寿一根梨木削成
的棍杖;乡亲们递给老寿一袋炒得喷鼻香的小麦面,说道:“好老寿,你可要把咱
的老甘找回来呀!”
老寿接受了委托,告辞了乡亲,直往西边的大山奔去。
山哪!好高哦!老寿却头也不抬,只顾一步一步往上攀。他知道,山高望不见
顶,可是走是能走到顶的。只要这么一步一步登上去,登上去。这山哪!好险哦!
岌岌的悬崖,沉沉的深渊,怪石流沙,没有现成的路。但是老寿目不旁顾。他知道,
只要脚底下踩得稳稳的,就摔不死人。他翻过一架山,又有一架更高的山,翻过更
高的山,还有更高更高的山。这山哪!多深哦!没有人迹,也没有战争的烽烟。这
里有的是奇寒,大苍雪,冷风,还有山石上的冰凌。为找老甘他披着霜雪,涉过溪
流,踏破了山鞋,挂破了衣裳,为找老甘,他终于爬到了山巅上。望望山那边,跟
他来的路上一样,是一片苍苍莽莽的大地,伸展开去,似乎无垠无极。这上哪里去
找?这上哪里去寻?老寿张开双臂,从肺腑里发出一声呼号:
“老甘哪!回来呀!咱有话对你说,咱有事跟你商量!”
“……老甘!……老甘!……回来!……回来!……商量!……商量!……”
荒山深峪里的回声,也似乎在帮他寻找,一递一声地把声音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回来呀!跟咱同患难的人!回来呀!为咱受煎熬的人!回来啊!咱们党的光
荣!回来啊!咱们胜利的保证!”老寿嘶声地喊着,回声也以加倍宏大的声音响应
起来:
“回来!回来!……党的光荣,胜利的保证……”
……雪又密密地飘落下来,把老寿来的足迹掩盖了,把老寿要去的路,铺垫得
厚厚的,洁白然而难行。
几天以后,老寿疲惫地回来了。他没有找到老甘,不过已打听到了他的下落。
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老甘哪!他不在大山的那一边,他在一个最美的地方。那
里的山上树成林,那里的山腰上,茶园果园成片,那里山下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哪里最美,哪里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老寿心里有了底,准备回来把吃空了的干粮袋,重新装满。换去磨烂了的鞋,
歇息走乏了的腿,然后再出发去找。可是当他刚刚走到村边,就遇上了敌机的扫射,
他前后左右的土,都被打得噗噗直响,村里烟火冲天,老寿知道不好,便猫着腰,
一口气奔进村里。果然,队里的粮仓中了弹。
真金哪怕烈火烧,老寿大喊了一声:“救粮仓要紧。”就一个鹞子翻身,从倒
塌的墙上,翻进了火焰直蹿的仓库。可是大家一进尘烟弥漫的仓库,都楞了。原来
仓库里空空荡荡,既没有重重叠叠的粮袋,也没有大大小小的粮囤,只有靠墙放着
几个口袋,插的标签上写明是各式种子。当大家拎着出来的时候,房梁屋顶就一齐
倒了下来。
打仗怕的就是粮尽弹绝。仓库的底一露馅,大伙儿心里立时坠上了千斤石。就
在这当儿,老寿报告了老甘的下落,同时老韩也跑来说,情况有了变化,敌人在附
近降下了伞兵。于是当场大家一条声地推老寿带队,决定一起去找老甘,带上骡马,
牛羊,愿跟老甘一起上山,一起钻洞,一起抗敌,一起胜利。决定以后,各自回去
准备,约定半夜以老寿的牛角号为准,一起动身起程。
老寿回到家里,打好了背包,换好了鞋,把干枣灌进干粮袋,当一切准备停当
的时候,忽然有人轻轻叩了三下门。
啊!这不是老甘吗?他就是这么敲门的、难道真把他给盼来了?老寿赶紧拔栓
开门,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进来的却是甘书记,他蓬乱着头,身上又是雪又是泥,
没一个跟随的人,手里捏着一条空空的干粮袋,一进来就把门关上,气喘吁吁地说
道:“后面有人朝我放枪!”
“胡说!你动摇军心。”老寿威严地说道。
“是真的。我跟你们一起行动吧!我不能一个人走。”
“这得问问大伙儿。”
“胡说!我是你们的领导。”
“这也得问问大伙儿。”老寿认准了一个理,而且竟都说出来了。他自己都觉
着奇怪,自己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谁都知道我是个领导干部,只有反党分子才不承认。我这是好意才提醒你这
些话。快给我装上干粮,我带领你们行动。”甘书记说着就递上了那条空粮袋。
“我没有粮食。”老寿决断地说。
“哼!看你那粮袋鼓鼓地,还说没有?”甘书记冷笑一声,说:“不装也不要
紧。我是干部,有你们吃的,就有我的一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晃了
晃,说,“这是有文的,规定的。”
“有文!有文也没有粮食给你吃。我这是干枣。”
“干枣就干枣。”说着,他就张开了袋口来接。
老寿气得正要爆发,忽然响起了砰!啪!两下震耳的声音。这
是啥!
七这不是结尾
冲天炮一个接一个的蹿上了半空,还夹着一挂一挂的小鞭炮,噼噼啪啪地响个
不停。
“爷爷,爷爷!”孙儿摇着老寿,兴高采烈地报告说:“咱大队炼出钢来啦!
用坩埚炼出来的。快去看呀!”
老寿努力睁大朦胧的眼睛,茫然地说道:“炼钢?谁炼钢?那,那老甘呢?仗
不打啦?……”
“你说啥呀!爷爷。我说咱大队自己炼出钢来啦!有了钢,咱就可以造拖拉机
了。”
“哦! 拖拉机, ……”老寿想起很早很早以前,老甘是说过耕地不用牛的。
“拖拉机,那敢情好!可是……”可是老寿又觉得自己种了一辈子庄稼,如今又要
去炼钢,又要造拖拉机,他更加迷惘起来。全白了的长眉下面,眼睛又朦胧地合了
起来。慢慢地,从他那合起的眼睛里,迸出了两颗浑浊的泪水。他还想在梦幻中去
找回那威武雄壮的故事来,但现在连这也隐遁了。他依然是一块背时的石头,被人
搬到了路边的一块绊脚的石头。
“对呀,为什么不真的找老甘去?”老寿猛然睁大了眼睛,醒悟过来,“我找
老甘去。跟他说说去。他会告诉我,这是咋回事,这到底是谁背了时!”老寿颤巍
巍地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走出村去。……
结尾于一九七九年元月,老寿老甘重逢之时,互诉衷肠之际。奋斗,寻求多少
年的理想,多少年,多少代价啊!终于付于实现之年,中国人民大喜,大幸,大干
之年。
(原载《人民文学》一九七九年二月号)
“文学视界”扫描校对
蓝蓝的木兰溪
作者:叶蔚林
八九年前,我下放到遥远的菇母山区。在那里我认识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位瑶
族姑娘,名叫赵双环。她是木兰溪公社的广播员。
菇母山腹地,有一道清流,人们称它木兰溪。木兰溪象一条蓝色的丝带,挽起
两岸错落的村寨,和高高低低的吊脚楼,组成了木兰溪公社。木兰溪公社有密密的
杉树林,有肥沃的土地,有丰饶的山产。但使它名闻遐迩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它的
有线广播网。家家户户都拉上了广播线.安上了喇叭。喇叭是方形的木盒子,一律
漆成红色,上面有镂空的五角星。孤守僻处的木兰溪,在鸟鸣水溅中寂寞了干百年,
而今有了响彻群山的广播,山里人觉得多么新鲜!由于这偏僻的山乡办了广播,木
兰溪有了荣誉:报上报道,八方参观,奖状奖旗,挂满公社办公室的四壁。广播员
赵双环呢,成了县里的先进人物,出席过各种会议。她的名字,有如风中的鸽哨,
响遍四山。公社副书记盘金贵,亲自做她的入党介绍人。不久,她又出席了全县党
代表大会。
应当指出:这些荣誉,赵双环当之无愧。想当初,她刻苦学习业务,辛苦架设
线路,是在完全没有想到荣誉的情况下得到荣誉的。说明这点,对干我们了解赵双
环,颇为要紧。
没有荣誉的人,渴望荣誉,得到荣誉的人,珍惜荣誉,这是常情。然而,荣誉
却给赵双环带来无端的苦恼;这种苦恼,谁能体会?
让我们往下讲吧。
记得我初去木兰溪时,是一九七二年的初冬。明月初升,夜色清朗。傍山小径,
浓重的暗影,刀也割不开,针也刺不透。我走着,仿佛潜游在凄森的海底;而山上
人家那些疏落的灯光,就象海底的磷光。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深山中极度的幽
静,使人感到恐惧。但就在这时,这边山,那边山,广播突然响了!一阵洪亮的吹
奏乐,迎面扑来。霎时间驱散了黑暗、寒冷和寂静。接着就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
这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圆润,那么柔美。它揉和在空气中,颤动着,流转着,无
处不在,无处不有。播音员讲的是瑶话,我完全听不懂。然而恰恰是这种不懂的语
言,却包含着无限的内容;正如没有歌词的乐曲,更能激起人们的想象。在那短短
一瞬间,我联想到流泉和清风,蝴蝶和鲜花;联想到阳光在绿叶上波动,鱼群嬉戏
在涟漪间……我知道说话的人,一定就是赵双环了。我努力想象她的模样,但想不
出来。
第二天早晨,矮胖的公社副书记盘金贵,给我介绍了木兰溪公社办广播的情况;
巨细无遗,如数家珍。然后领我欣赏各种奖状奖旗。这些东西,全装在镜框里,或
者蒙上塑料薄膜。最后他说:“给你介绍赵双环吧!”那得意的神态,就象一个古
董商请顾客观赏他轻易不拿出来的珍藏。
走进广播室,我觉得奇怪,这里比其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