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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笑道,您啊,可真喝多了。
珍晴想想也是,便轻轻一笑,由着雪霁把自己扶进院儿里。雪霁拿帕子铺在井沿上,才扶珍晴坐下。
珍晴倚在雪霁身上略闭了一会儿眼,只觉背上一阵阵发凉,后脖颈儿不时被寒气侵拂。心里渐渐有点慌恐,便问雪霁觉不觉得背后发冷。
雪霁不以为意道,水井多是这样的,因为打到极深的地下才有水,所以冬暖夏凉。如今正是六月心里,自然凉得厉害。
听雪霁这样说,珍晴心里舒缓了些,便大起胆子回头看向井里。这井深得很,黑黢黢的,看不到底,连水光也不见半点。看不多时,珍晴又怕起来。不敢再待下去,拉起雪霁匆匆回去众人那里。
一个下午,珍晴都心不在焉,脑里动不动就闪现出在小院儿看到的女人。她的皮肤很白,白得甚至有点发灰,五官不很精致却也清秀,算得上美人。不知为什么,当女人的脸反复在脑里出现后,珍晴忽然觉得匆匆一瞥中看见的女人,是在对她笑的。
用完晚饭不久,杨文琴便先回房了。大奶奶一走,众人便如鸟兽散。
珍晴心里仍有女人的影子,不免留心那荒废小院儿,谁知走了多时也没看见。
同行的李玉娇见她一路张望,便问,四妹看什么呢?
珍晴旋即笑道,后晌午出来,在一个小院儿里歇息来着,明明记得并不多远的,怎么走了多时还看不见。
李玉娇温婉一笑,道,咱们家前前后后多少回廊庭院,就是我嫁进来二十年了,也还有不知晓的地方。四妹进府的日子浅,一时记差也不稀奇。
珍晴点点头,随口道,不过那院子很显眼,应该很好找才是。像是许久不经打扫,荒废得很,里面尚有一口井。
李玉娇脚步一滞,随即展笑复行。珍晴眼尖看个正着。
李玉娇面色不改地说,地方大了,难免有用不着的地方。些许小事儿,不值得咱们上心,四妹就别惦念了吧。语气听来很随意。
珍晴却觉得话里的意思并不随意,不禁疑窦暗生。
回到房里,珍晴还在想荒废的小院儿,一闪即过的女人,漆黑幽深的水井,以及李玉娇看似寻常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个头绪,却又总觉得其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空扰得心神烦乱。
被雪霁连叫了数声才醒过神来,抬眼一看雪霁手里端着一碗淡黄色的汤水。说是淡黄,在灯下又略透着点儿红。
小姐,你想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雪霁微嗔着递过碗。
珍晴一面笑着说没什么,一面凑过去嗅了一回,忙掩住鼻子问,这是什么东西,一股怪味儿,难闻得紧。
雪霁一怔,回道,这是长生汤,送来的婆子说沈家的规矩,每个月初喝一回,小姐进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月初,所以才从这个月算起。
珍晴满脸厌恶道,什么劳什子的长生汤,我看是短命汤。这味儿熏得人恨不得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快拿走。说着伸手就推。
五 不是雪霁躲得快,一碗灵药就作贱到地上了。
雪霁知道珍晴不爱吃药的毛病又开始作怪了,埋怨道,瞧您说的,谁不知道沈家的长生汤是好东西。外面多少人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也难买到一杯半盏。端到自己鼻子跟前儿嗅了嗅,接着道,不是挺好闻的药香么。您看,老爷和大奶奶二奶奶都比同年的人看起来年轻十好几岁,三奶奶更不必说了,明明三十好几的人了,往您旁边一站,就跟大不了几岁的小姐妹似的。您啊,只当喝养颜汤好了。
可任凭她说出千万种的好处,珍晴只管捂住鼻子站得远远的,当真避洪水猛兽一样。只得作罢道,得,反正这会儿您也没生病,用不着硬逼着您吃。可也不能糟蹋了,合该便宜了我。
见雪霁真要喝,珍晴又道,你也不许喝。
小姐,您也太霸道了吧,自己不喝就算了,连我也不许喝,真倒了不成?
珍晴没商量地说,不许喝就是不许喝,趁早倒了。
雪霁没奈何只得拿去浇屋外的花草。
等雪霁回到屋里,珍晴又把她叫到跟前儿,吩咐道,明天,你去给我打听打听那个小院儿是怎么回事儿。
雪霁一点就通,笑道,原来您魂不守舍半天就想那个院子呢?想了想接着道,其实我也觉得有些古怪。下午扶您去歇息的时候,那小院儿明明几步就到的,怎么回头就找不着了。
珍晴心里一紧,握着雪霁的手道,我原以为是我喝醉记错了,可你并没有喝一滴酒,如今也这样说,可见我并没有记错。
雪霁点点头应道,明儿我一定问清了的。
无独有偶。
珍晴不肯喝长生汤,沈家还有一个人也不肯喝。
任凭沈原怎么哄,儿子沈慈只顾摇头晃脑地大哭,连一勺都喂不进去。看看儿子哭得小脸通红,两手乱舞,沈原只得作罢。然而沈慈还不罢休,兀自哭得撕心裂肺,连喘带噎。
柳静嘉歇了一下午,脸色还是不好,对儿子的哭闹置若罔闻。
沈原只得仍旧自己哄。一边心疼地拍着儿子的背,一边苦恼地道,这孩子,怎么一让他喝长生汤,就活像要他的命似的。
房里的丫环劝道,小少爷怕是不喜欢药味儿吧,再大一点就知道少爷是为他好了。
手忙脚乱了一气,沈慈总算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鼻尖也红通通的,时不时抽噎一下,甚是惹人怜爱。
沈原满怀初为人父的疼爱,把儿子抱到妻子身边道,静嘉,你看咱们儿子生得多好看?
柳静嘉半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不久竟滴下一滴清泪。
沈原大吃一惊,连问几次怎么了,柳静嘉都是默默流泪。急了一阵,猛然想起缘由,于是皱眉责问屋里的丫环,是谁把小少爷扔出影卦的事儿告诉少奶奶的?见几个丫环支支吾吾,便大怒道,少奶奶身上不舒服,我再三吩咐不许告诉,你们都当耳旁风了!
丫环们都吓得卟通一声齐齐跪到地上。
原来她们也不是存心,以为柳静嘉在房里已经睡着,便在外屋小声议论著,谁知柳静嘉并没有睡着,都听去了。
既是无心之过,沈原也不忍为难她们,训斥了几句就叫她们退下了。
沈原让柳静嘉倚在自己肩头,低声宽慰道,不过传说里的东西,你不要太上心了,况且只说吉凶未定,并不一定就是大凶。要实在担心,我明日不去铺上,陪你去宁国寺烧烧香拜拜佛,你看可好?
宁国寺香火鼎盛,都说那里的菩萨灵。沈原不光为儿子,也为妻子。柳静嘉时时犯这精神恍惚之症,吃多少药也不见好,怕是邪风侵身。
所幸柳静嘉终于有了反应,在他肩头轻点了点头。沈原这才舒了一口气,沉甸甸的心轻松了几分。
可沈原怎么也想不到,明日的进香非但没有为他的妻儿禳灾祈福,却给他自己打开了一条通往死亡的快捷方式。
第二天,沈原一早便去和父亲请安。
沈大善人习惯早起,连早饭都已用过,正坐在房里擦一只玉戒。看见沈原来,便道,你来得正好,也看看这玉戒。
沈原点头接在手里。玉戒质地细腻,一看便知是上等羊脂玉,雕工也好,戒面儿上的一只龙头虎晴利角,甚是威风凛凛。沈原连连赞好。
沈大善人说,这是咱们沈家的传家宝,原想待你接手家业后再传你,既然今日叫你碰上了,早传晚传也是一样。说着忽然叹了一口气,不无惋惜地接着道,这戒指原本是一对的,一只龙,一只凤。龙传子孙,凤传媳妇。可那只凤戒在你死去的娘手上丢了,至今也没找到。如今就只好单把龙戒传你了。
沈原自小孝顺乖觉,忙劝慰道,好好儿一样东西总不会平空没了的,儿子以后一定留意,把凤戒再找回来。
沈大善人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便问沈原还有什么事儿。听完沈原的话,点头允道,去进进香求个心安也好,你早上都不必去铺里了,下午再去。
沈原应了声,便回房去了。
夫妻二人各乘一顶小轿,带着一个丫环到了宁国寺。要说沈原以前也不经常拜佛。可柳静嘉是很信佛的,嫁进沈家后,夫妻恩爱,沈原便常陪柳静嘉礼佛。
时候尚早,来进香的人还不多,花子倒有十来个,或跪或坐,也有拄着根棍儿四处游荡的,逢人便少爷小姐乱叫一气。一见沈原夫妻来,一个个疾步赶来,严严实实围成一圈。不为别的,就因沈原夫妻都是心善的,每回进香碰见花子,总是挨个儿给钱,绝没一次给过脸色。
六 沈原抬眼一扫,又看见那个疯婆子,疯婆子一如往常跟在众花子的后面不挤也不抢,静静等他过来给钱,接了钱很周正地行礼道,谢谢少爷赏钱。
第一回时沈原吃了一惊,谁见了疯疯癫癫的女花子突然知礼识分起来谁都会吃惊。可看她其它时候行事又极昏聩颠倒,确是疯子无疑。久而久之,沈原对这疯婆子比别的花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待别的花子散了总多给些。
散完钱,沈原扶柳静嘉一同进寺。沈原默祷完妻儿平安,见柳静嘉仍在闭目颂祷,只得也闭上眼睛陪着。如此三五次,寺里香客渐多,沈原恐怕人多不便只得开口催促。柳静嘉这才缓缓睁眼,脸上说不清的虔诚,对着佛祖再三拜过。
沈原看着妻子缺乏血色的侧脸,心中隐隐作痛。唉,她就是太多心事了,又不肯说,身子骨这才难好。
夫妻两人又添了不少香油钱,便带着丫环出寺。
方欲上轿,忽然听到一阵吵杂叫骂。沈原回头一看,却是那疯婆子在和一位锦衣老爷拉扯。因为离得远,听不清在争吵什么,只见疯婆子任凭旁人怎么打骂就是不放,似乎还在争夺什么。定睛一看,那位老爷也是相识的。
沈原少不得动了软心肠,便叫下人先侍候少奶奶等一会儿,自己迎上去劝解。
那位老爷被疯婆子搅扰得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