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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想,终是存了些侥幸心态:“将他三刀六洞也好,废去武功也罢,听任荆大哥发落。”
荆楚一怔,却不敢相信:“当真?”
凝视谢天璧,见他确是颇显憔悴脚步虚浮,心中一喜,却又疑心道:“你千里迢迢送这魔头过来,难不成是想借丐帮的刀替七星湖杀人?”
苏小缺忍不住稍稍后退了一小步,手藏在花纹繁复华美的衣袖中,谢天璧眸光一动,往他身边走得更近些,在袖中握住了他的手,果然手心冰凉,当下淡淡道:“丐帮好歹也是昔年正道第一帮,虽说眼下势力大损,可荆帮主身为一帮之主,仍是地位尊崇,据传又是年轻有为,不想却如此胆小怕事,怎能复兴丐帮?”
荆楚眉头微蹙,心中恼怒,好在他年纪轻轻能接任丐帮之主,涵养胸襟自是不凡,也不反唇相讥,只静静听着。
谢天璧手掌甚热,紧紧攥着苏小缺的手,只一会儿,苏小缺冰冷的手也就温暖起来,见荆楚蹙眉不语,不禁笑道:“苏小缺感念幼时路乙收养教导之恩,三年前不顾生死,自投罗网任你们折磨,否则荆帮主以为,凭丐帮之力,能上得去赤尊峰要人?现如今他更是亲自送我这罪魁祸首前来,也是一般的道理。难不成你们当年敢废掉苏小缺,今日却没有胆量杀我谢天璧?”
江湖汉子,俱有血性,丐帮又是市井底层中打拼出来的帮派,更是血性盎然得充沛,蒙谢天璧一番说辞,便当真是七星湖借刀,也说不得必须拔刀了。
丐帮众人正群情激奋,那打探消息的乞丐刚巧回来,在荆楚耳边悄声道:“附近的确没有可疑之人。”
荆楚听了,放下心来,转身对苏小缺微微一笑,笑容中虽是有些竭力的修好之意,但还是藏不住隐隐的戒备隔阂。
刑堂开得很快,当晚便在城外废弃的张家祠堂里,点了几十根明晃晃的松木火把,刑台上端端正正的搁着六把牛角短刀、六把鼠尾长刀,另有勾刀、铁索等物。
谢天璧好整以暇,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只顾看着苏小缺。
苏小缺一直不离谢天璧身边,丐帮众人满心想着将这魔头铁索加身、拳打脚踢先一泄愤怒,却都有些不愿也不敢接近苏小缺,而苏小缺站在谢天璧身边,更似有种奇特的保护之意。
因此刑堂虽是阴森恐怖,谢天璧一身白衣仍然干净得跟刚剥出壳儿的煮鸡蛋也似,黑发束在脑后,两鬓银发衬着白衣,竟有几分出于刀锋血影里的夭矫不群和快意沧桑。
苏小缺一身绛红衣衫站在火光下,如玉的容色颇有些妖异的森冷之气,荆楚一旁瞧了,不觉心惊,使个眼色给金五两,金五两会意,上前道:“你……你好心送来仇人,丐帮感你恩情,可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苏小缺默然片刻,方道:“你们要如何待他?”
这话问得不单稀奇,而且好笑。狼入猎网,还能如何相待?偏偏苏小缺的神情很是认真,认真得几乎有些凶狠。
荆楚不愧一帮之主,竟能忍住笑,正色道:“赤尊峰与丐帮血仇不共戴天,路帮主一条性命,顾大叔一只右臂,上百个丐帮弟子流的血、送的命,你说我们该如何待他?”
苏小缺怔了半晌,轻声道:“你们若是要杀他,我留着替他收尸,若是……若是能手下留情,废他武功或是断他筋脉,我留着带他回去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打算明天再来一次三更,看了看,似乎不够,垂头,只好今天先更一次啦
《一刀春色》陈小菜 ˇ第七十六章ˇ
荆楚听这番话,觉得古怪之余,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禁蹙眉道:“白骨无坟,三刀六洞穿心过,冤仇有报,顶门脚板走魂魄。”
苏小缺听了他这句切口,直如分开八面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心中一直暗暗偷着抱有的那一点奢念,彻底熄灭。不由自主看向谢天璧,眼神有些不愿相信的无助。
谢天璧丰润的下唇微微一撇,似一切早有所料,笑得却是倜傥而自在:“小缺,你可后悔了?”
苏小缺有些犹豫,正要答话,一名高大粗壮的执法弟子气势虎虎的走了过来,伸手便拉谢天璧。
执法弟子裸了半身,筋肉虬结,一只毛茸茸的大手五指粗短,跟棒槌也似,这一拉之力莫说拉个功力被制的谢天璧,便是拉一头疯了的野猪也是绰绰有余,而这汉子出手时手指下压,估计一拉之下,谢天璧立即便是滚地葫芦,不滚上个十圈八圈的,还真对不住这汉子的一身腱子肉。
苏小缺不太想看葫芦状的谢天璧,更不愿意看到别人生生把谢天璧滚成葫芦,想也不想,抢上一步,左手搭在那汉子手背上,两只手立时便做了个很简单很轻微的较量。
那汉子手力能扼制奔猪阻挡疯牛,苏小缺的手却是拿根黄瓜或者掐朵菊花就能捅开四钥升降四开锁的灵敏巧妙,一照面,那汉子便输了,苏小缺五指张开如兰花盛开风中,刹那间已将那五根棒槌手指在手中一拢一放,方要顺势一根根拧断,猛然记起这本是个丐帮弟子,忙改拧为推,把那汉子推开几步,撤回手,一把揽着谢天璧的腰,行云流水,已退了开去。
祠堂里十来个执法弟子纷纷拽出兵刃,金五两一声唿哨,祠堂外众弟子错落有致,结成打狗大阵。
丐帮虽大不如前,但打狗大阵却是相传数代的混战第一阵,极是行之有效,江湖中人,无不头痛,这阵法既仰仗人多,又有一股叫花子与生俱来的纠缠劲头,因此一经发动,此起彼伏,不得手绝不罢手。
苏小缺自是明白打狗大阵的厉害,只想不到自己竟有一天会被这个阵法对付,不禁苦笑。
荆楚抬手止住众弟子,冷声道:“苏宫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缺心不在焉的直发怔,随口道:“没什么意思。”
谢天璧轻轻摇头,挣脱开他的手,走近荆楚,道:“三刀六洞是不是?按规矩来罢。”
荆楚心里不禁起疑,谢天璧的言行举止根本不似阶下囚,反而一副很有趣很轻松的模样,更有种期待着什么的自信表情,一时转眼看向苏小缺,想看出些许端倪,却见苏小缺只顾瞧着谢天璧,目光闪烁不定。
谢天璧踱到刑架前,双手主动背到刑柱之后,淡淡笑道:“可是这样?赤尊峰的刑架可比这个歹毒得多……”
手足被铁索锁死,雪亮的长刀从刑台上拿起,执法弟子喝一大口烈酒,就着火把猛喷到锋刃上,火光骤亮,酒香四溢,更燃起了刑堂内所有弟子极欲报仇雪恨的杀戮之气。
一双双眼睛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满是愤怒仇恨,苏小缺一旁静静瞧着,突然觉得陌生而可怕,江湖事果然如谢天璧所言,提头走江湖,这里的每个丐帮弟子,也许平日或是言谈开朗、或是沉默可亲,喝酒吃肉,娶妻生子,跟寻常人一般无二,但一入江湖,便是冤魂缠身血债相随。
长刀扬起之时,苏小缺眼中心里只剩下了谢天璧那双犹自含笑的乌黑星眸。
白鹿山落云桥下的半夜青涩,赤尊峰龙爪花旁的全心拥抱,七星湖黑水湖底的一线生死,甚至从年幼到如今,与他一起吃过的蜜饯果子,走过的青山远路,用过的刀剑箭矢,看过的桃花流水,一瞬间全部涌至心头,猛然发觉,原来这个人已经与自己的生命纵横交织得如此纠结缠绵、如此紧密厚实。
而逃亡路上潭水边的一刀,如沃冰雪的一场欺骗,却只在谢天璧此刻的一双眼眸下尽皆淡去,如墨汁洇入碧水,不落痕迹。
眼前的谢天璧,才是最重要最不可失去。
哪怕对路乙愧疚一世,此生无颜面对丐帮众人,谢天璧却是不能死去。
哪怕从此与他天涯陌路永不相见,心里却总有个隐秘的温暖所在和依赖寄托。
若与他当真就此阴阳相隔,余生便是无法承受的暗黑绝望。
谢天璧不看近在咫尺的刀锋,也不看层涌的人群,只是瞬也不瞬的凝注苏小缺,注意他的每一丝表情神色。
刀尖逼近之时,谢天璧一双星沉海底的眼眸中满是期盼一个答案式的紧张热切,苏小缺却是安宁而沉静;
待刀尖刺破衣衫,那双眼睛里近乎饥渴疯狂的期盼之色愈见浓烈,苏小缺却在发怔,若有所思。
待胸口微微刺痛,一丝血色乍现,谢天璧的眼神已是狠厉而濒临崩溃的绝望狂态。
看到那抹刺目的血光,苏小缺猛然惊醒,瞳孔微缩,身形如清风过隙,从执法弟子之间穿过,袖中伽罗刀已然出手,铮的一声轻响,生生震断了刑刀,逼退了执法弟子。
不敢看谢天璧的眼睛,也不敢看丐帮众人的眼睛,以身拦在谢天璧身前,伽罗刀递到身后,只听数声金铁之音,缚住谢天璧双手的铁链尽断。另一手伸过去,如抚琴,如花展,已解开了谢天璧被点的数处要||||穴。
看不到谢天璧的神情,却似乎能感受到他于绝处得到救赎的狂喜,耳边他的呼吸都是赌赢了的轻松与得逞的可恶。
谢天璧这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破釜沉舟的一场豪赌,肆意妄为的孤注一掷,从未试过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别人的掌心,一生中仅此一次的挥霍任性,终是在生死之间,锋刃之上,得到了那滴蜜糖。
谢天璧实在是幸运。
而这幸运中,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付出与代价,深情与清醒?极致的胆魄和精准的洞悉?
谢天璧深深呼吸,此刻是三年多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空气的清甜与温柔。跨上一步,与苏小缺并肩而立。
惊变之下,荆楚很快镇定下来,冷冷问道:“苏小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丐帮数百弟子要报大仇,历代帮主英魂不远,你难道当真要我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