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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调却扬着怒意,漫着愤恨:
〃平日那童贯何等威风,一旦风云突变就心惊胆战抱头鼠窜,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天子?!〃
〃天子?当今圣上误信奸祚,圣听乏匮,之前杀了求庇的张觉,函其首送之金主,已早使辽国降人人心丧尽,再不能归心我朝了!〃
〃这只怕都是完颜宗翰的主意宗翰身侧有他。。。。。。匡扶指点,自是如虎添翼。〃无情纤长的睫羽垂下一片阴影,幽幽叹道:〃太原危矣。〃
〃太原地势险要,其民劲悍,金兵未必能够轻取。只是圣上一味沉缅声色,怠弃国事,荒于政务,全然无心整顿军务、抗金备战,兵临城下之日不远矣。金人素来能征善战,如今添了个天纵奇才的顾惜朝,这一天,只怕会来得更快了。〃
诸葛神侯目光沉郁,拈须再道:〃攘外必先安内。君是亡国之君,臣更是亡国之臣,乱臣贼子只惟恐天下不乱。最近那正蒙圣宠的神通侯府方小侯爷,似是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无情目光一动,没有再接话。
他和诸葛神侯一起,放眼远眺向窗外天空。
天空下,这座,堂皇富丽的京城。
落鸿声中,繁华如梦。
一城飞絮,几度秋风。
长恨还无用。
三日后,一路势如破竹的金朝西路军攻破石岭关,前锋进抵太原城下。
此际,宋朝遣河东、陕西军共计四万兵力援救太原,于汾河之北为宗翰所败,损万余人,随之散。
然,太原知府张孝纯与副都总管王禀,率童贯所留胜捷军残部三千人,动员全城军民誓死守城。
宗翰率兵围攻多日,无法撼动其分毫,反有所伤亡,无奈之下,只得暂驻军太原城外三十里,再谋攻城之法。
夜深。
灯千帐。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却漫着说不出的肃穆凝冽之气。
〃顾兄弟可有破城之法?〃
完颜宗翰的声音低沉,带着掩饰不住的几分急切与烦躁。
〃在下倒是以为,完颜兄大可不必急着破城。〃
顾惜朝微微掀了掀眼帘。
他的声音淡定,不徐不急:〃太原地势险要,城内兵精粮足,张孝纯忠心不二,王禀颇通兵法,更兼之民心齐结夫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咱们若要硬取,一来我军将士必增无谓死伤,二则难免旷日持久,实无益于我伐宋大计。〃
宗翰拧眉点头道:〃你所言甚是。然太原城若久攻不下,届时咱们驱兵南下,他们反派兵自后围击,岂不令我军腹背受敌?〃
〃元帅只须派兵围之即可。〃顾惜朝泰然自若,悠悠言道:〃只消一些时日,城中粮草自有耗尽之时,届时太原可不攻自破也。〃
宗翰怔了怔,唇边慢慢漾起一个笑容:〃就依你所言〃
〃有你在此,我大金国挥军南进一统中原,指日可待矣〃
他忍不住兴奋地说了一句。
他说的真心实意。
可听的人却眼神飘忽。
顾惜朝飘忽地看了戚少商一眼。
灯影里,戚少商的白衣上洒着柔柔的黄晕,说不出的和煦。
他坐得笔直,他的身形一向这么挺拔。
他的目光也笔直地落在地面上,仿佛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得太原,即可扼宋之咽喉尔。〃
顾惜朝的目光定在戚少商身上,口中缓声而言道:〃只消在城外矢石不及之地筑城环绕,分人防守,围点打援,此谓之锁城法,太原城再固若金汤,也将成我囊中之物。〃
灯芯扑剌剌的一响,灯火突然晃了一晃。
戚少商的眸光也跟着晃了一晃。
一晃神的功夫,顾惜朝已暗暗叹了口气,长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
〃如今只须留银术可固守太原,我等不可延误战机,明日当即刻率主力兵马向隆德府、潞州、泽州而发,过南北关,渡河与东路军马合围汴京!〃
〃好,好,好!〃
宗翰仰颌大笑,禁不住连呼了三个好字,点头赞道:
〃真不愧为我大金国当年第一勇士的后裔,小沐说得不错,武功智谋,行军布阵,除了你,我女真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来。萨兰若有幸得你为夫婿,是她的眼光,她的福气!〃
顾惜朝隐隐有些不悦之意,轩眉道:
〃在下与亡妻之情未泯,并无续弦之意。且如今大事未定,更遑论儿女私情,这些话,完颜兄以后还是休再提起了罢。〃
宗翰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目中隐隐聚起一丝复杂的神情。
〃夜已深,在下回帐休息了。〃顾惜朝一边说,一边抬脚就走。
戚少商走得比他更快。
帐帘一动,两个人已是一前一后地疾步行了出去。
宗翰眼望住了那轻轻晃动的一角布帘,想了又想。
帐帘又是一掀,一个身着盔甲,身形伟岸的黑脸汉子大步踏了进来,一边向宗翰曲膝行礼,一边回望向方才走出去的戚顾二人的背影,口中嘟囔道:〃大元帅,这顾惜朝到底靠不靠得住,他跟他那汉人朋友形影不离,就不怕泄露了咱们行军的计划?〃
宗翰微一沉吟,低低道:〃银术可,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惜朝到底是咱们女真人,主上和大元帅等又这么器重他,这两国交战,端的是不少行军机密,他如此跟那个姓戚的过从甚密,实有通敌之嫌。〃
银术可扶了扶腰间弯刀,恨恨道:〃一个汉人混在咱们的大营中,成什么体统,到底是个隐患,我实在是看不过眼!〃
〃你以为,你有本事杀得了他么?〃宗翰眉头一皱,轻斥道:〃你只管按顾惜朝说的法子,好好给我守着这座太原城便是〃
〃其他一切,我自有分数。〃
他转身,伸手拨了拨灯芯。
灯火弱了一弱,既而更加熊熊地燃烧起来。
晃乱了拨灯人的神情。
戚少商并不回头。
身后的步伐如影随形。
甚至连迈步点地的声音都和在他的步子里,一点不乱。
漆黑的夜幕下,只有两个人的步伐声和衣裾飞扬声
却又紊合得像是一个人的。
踏碎了夜露深重。
〃这些攻城略地的机密,你竟一点也不避忌我知晓么。〃
戚少商倏然站定。
白色的衣摆随风轻拂,沾染了草上的夜露,渐渐地晕开一圈冰凉的水色。
他的眸色也随之冰凉。
比风更冷,比露还凉。
11、
〃我本就没打算瞒着你。〃
顾惜朝一边说,一边走到戚少商身侧。
他举起手,想替戚少商将湿在草露中的衣裾提上一提。
不料白衣之下,一股遍体生寒的冷意如潮水般扑涌而来,令他刚刚欲举起的手,又生生地收了回来。
戚少商仰面而笑。
笑声森冷、萧瑟、寂凉、落寞。
甚至有些诡异。
〃为什么。〃他颓败地低头,捂心,自问。
为什么?
为什么要是这样?
曾经他要他一起离开的时候,他难放担当;如今他想他抽身而退的时候,他身陷其中。
他们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步。
作弄他们的,是天。
自金军南征以来,顾惜朝一直信守承诺,一路殚精竭虑,智取为先,绝不轻造杀孽,他并非不知晓其良苦用心。
可他眼睁睁看着的,那被寸寸攻陷的,却真真切切、实实在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他大宋的城郭领土啊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戚少商夜夜无眠。
依稀碎梦中,忽而是与连云寨兄弟们曾经的血马倥偬,忽而是随金军南下沿途降金百姓的绝望哀忿。
他的心,被无边的郁结与责难填满。
渐渐破碎。
慢慢凌迟。
到此刻,无论他怎么选
都是深渊。
〃如果有一天,你真要与我沙场相见,隔阵相望,你对我,无须留情。〃
顾惜朝往后退了一步,凄厉地笑了一笑,眼帘一垂又倏然抬起,已恢复了清冷与幽淡:
〃宗望东路孤军深入,粮饷不济;宗翰西路分兵多处,既须围太原,又须夺取洛阳,防止赵宋朝廷由西路奔蜀以上均为兵家之忌。宋朝尚有西北边防军主力在后,各地勤王之师亦在集结之中,此役已无望下汴京城池了,你,大可放心。〃
戚少商心中一动,又听得顾惜朝道:
〃戚大侠大可不必勉强自己,用不着担上这个通敌叛国勾结金人的虚名,此刻回去,也还来得及。〃
顾惜朝言罢即转身。
提足便走。
扬起的发丝划过戚少商的面颊,突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顾惜朝!〃
戚少商沉沉地低吼了一声。
不顾一切地拔足追奔,不顾一切地将人扣进自己的臂弯。
〃我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一天。。。。。。〃
他不给他任何反应的空间,用唇封堵住他的一切。
天崩地裂般决绝的吻,由狂野激烈,渐转为引诱缠绵。
顾惜朝倒抽口气,一股合着痛楚的迷醉渐在他胸口内涨满。
毁灭般的纠缠与撕吮。
戚少商突然不知所以地燃起了一种报复般的决绝与痛快,似乎要把他多日的郁结与内积的苦痛悉数释放出来。
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想,如果当年连云寨生杀大帐前自己死在顾惜朝的剑下,又或者傅晚晴的灵堂前自己没有阻止老八刺向顾惜朝的一枪
如果他们之中,有一个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一切又会怎样。
可他只是一瞬而逝地飘过了这个念头。
他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
有些问题根本不会有答案。
他记得王小石说过,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就会把它们放进深深的抽屉一样封存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里,等到能解决和面对的时候再把它们取出来。
可往往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