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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循一听,倒是全明白了:太后倒是没把责任怪在田上,她比较讲理,考虑的是牛本身的问题。
“这……”徐循字斟句酌,“反正在我身边的时候,是没见大哥服用。”
太后沉吟了一会,也不免叹了口气,“希望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
徐循对服丹药升仙啦,卜吉凶什么的,天然也的确不是很信。——她毕竟还是认字读书的,吉兆这些东西,都是拿来骗老百姓用。而吃丹药吃成仙的,就徐循读到的貌似只有淮南王一家子,那也是在汉代了。真正服药成风的两晋南北朝,倒是盛产些扪虱而谈、裸。奔散热的脏鬼神经病。她实在不理解皇帝怎么会相信吃丹药能延年益寿,所以也很认可太后的态度。“从前跟着文皇帝,多少也是有些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经没吃了,可见也是认清了丹药的危害。毕竟只是一小丸物事,只要不吃了,过几年药效也就散了,就是有害,料也不会持久。”
太后的神色宽和了一点——“也是,也没听说什么药吃了是只能生女儿的,这事,看缘分吧,也是急不来的。”
又嘱咐徐循,“日后你也要灵醒点儿,我在清宁宫,消息毕竟闭塞,这当妈的也不能把成年的皇帝儿子管得太紧……就得靠你平日多留心了,别的不必管,你只管着皇帝亲近娈童和僧道的事儿,若有,先劝,劝不回来了,你再来我这里说。”
其实这以前都是皇后该做的事,犯不着徐循来操心的。只是现在皇后本人基本要淡出养病了,何惠妃和孙贵妃两人也都不像是能指望上的样子,徐循已经成为太后能嘱咐的最后一人。眼下这个态势,徐循虽然没有名分,但即将掌握的权柄和承担的责任,好像都是皇后级别的了。
徐循心里那个纠结啊,她是满心不想摊上这事儿,只想在自己家里好好带点点,可又找不到什么怠工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道,“是,小循一定尽力而为。”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就是大哥他的事,我也不好多管多问……”
太后就是心情再沉重,都不免被徐循逗笑了,“你啊你啊,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徐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拈轻怕重,让娘娘笑话了。”
甭管是出于什么心理吧,徐循也是把自己的态度给表露出来了:对掌管六宫,她没有多少兴趣,也没有多少信心。
其实想想也是,庄妃上头那还有两个领导呢,皇后没表示异议,可贵妃没说自己赞成她的临时晋升啊。这要是贵妃封宫是因为有孕,太后也不敢让庄妃管了——这要是出什么事,真说不清,指不定这两人间就种下了嫌隙,后宫又要闹得不能安宁了。所以,一时半会她也没接徐循这个话茬,只是靠在椅背上出神儿。
没过多久,周太医就在宫人的引导下进了内室,也许是因为赶得着急,他额前沁着密密的汗珠,手里捏了一块帕子,刚进屋的时候还擦拭了两下,方才跪下给太后行了礼,呈上脉案道,“承蒙太后娘娘垂问,贵妃娘娘此症,起于旬日之前……”
太后看了他一眼,便打断了他的说话,道,“说大白话吧,贵妃这个病,病在哪儿?”
周太医忍不住又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方才回禀道,“娘娘容禀,贵妃此症病在肺腑,按其自诉,常觉肚腹疼痛,因天气尚冷,外出吸过冷气,便容易腹痛……不过天癸也有一月未至了,现在还拿不准是有身还是没有。按其自诉来说,应该是病居多。”
“只是扶脉而已吗?”太后皱了皱眉,“按压结果到底是哪里痛呢?”
“这——”周太医卡住了,“娘娘娇体……”
虽说混到高位,都能召御医进宫看病了,但问题是男女有别,有些很寻常的问诊手段就是没法用的,比如说确认腹痛区域什么的,那就只好由贵妃身边的侍女来做,可侍女毕竟比不得医生。太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不把南医婆叫去听用?”
“这……”周太医被难倒了,“尚食局那块,和太医院素来没有往来……”
太后深深地瞅了周太医一眼,“罢了,你只说她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得了吧?”
“这还得看进展。”周太医的声音都有点发虚,“若是有了身孕,则几个月内应该是能有个结果。坐得稳,腹痛自然会消除,若坐不稳……”
坐不稳的话,那等流了以后,腹痛自然也就不存在了。而要是母亲随着孩子一起去了,也不必再担心腹痛的问题。
这时候的医疗水平就是如此,很多事医生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太后和徐循自然都早已习惯。太后道,“如是身孕的话,可别又是和皇后一样的问题吧……若是如此,不如早打胎了,不然,她如何能熬得过去那样的大出血?”
周太医玩命擦汗,“这……起码现在连是否有孕都还不知道呢,娘娘还虑不到这一步。”
太后方才满意,她挥了挥手,“只管好生扶脉,有拿不准的,多和同侪们商议。”
太医院自然也有一套轮班的制度,不过尽管如此,每个妃嫔也都有自己偏好的医生,你比如说刘太医现在就是皇后的御用太医,而孙贵妃还是周太医的支持者,虽然他本人已经在皇后的流产上栽了一跤,但还是没失去孙贵妃的信任。不过徐循冷眼看来,太后是有点不信周太医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明显地暗示他去向刘太医求助。
再结合当时皇后流产后,皇帝指定刘太医来给她扶脉的事儿,以及今天太后的只言片语,徐循基本是可以肯定这个事实了:皇后流产大出血,幕后一定是有故事的。只是这故事她还不够级别知道而已。
不该她知道,那就不要去问。虽然不是不好奇,但徐循也没有表露出来的意思——
不过,才这样想呢,太后把周太医打发走了,转头就和她说,“皇后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这……”徐循很含蓄地说,“当时我也一心在养胎呢……”
“流了一大堆水泡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的,极是可怖。”太后说着,也不禁红了眼眶,“孩子也是手脚相连,虽是男孩,可……唉!”
徐循也没想到真相竟会如此骇人可怖,捂着嘴一时说不出话,这才算是明白了太后刚才盘问周太医时的用意。
“这应该也和大哥无关吧,”她想了半日,只能想出这么一句安慰的话来,“即使是民间,这样的事也是所在多有,有的母亲生了好几胎,就一个是这样的,那也不少见不是?”
“虽说如此,但毕竟心里还是免不得担心啊,”太后说着便去抹泪,“还好点点平安康健的,没半点问题,不然,我这心如何还能安稳得下来?”
她叹了口气,一发和徐循说破了,“就是你孙姐姐现在这样,我也是不大看好。她身子弱,圆圆那一次,消耗了太多元气了。这一次若不是喜,不必说了,且养病吧,若是喜,孕前期腹痛,也是极不祥的预兆,保得住的希望都不大……”
徐循还能说什么?也只能跟着太后拭泪了——子嗣不顺,不管发生在哪个家庭都令人头疼的烦恼,在天家又被格外放大。结果越是在意就越不顺,孙贵妃为了个没影子的月经未至,便要封宫保胎,态度不能说是不诚恳了,很可惜十有八。九,这一胎到底还是保不住……
不过,即使是保不住的一胎,也能令太后改变态度了,她没再提让徐循掌宫的事儿,徐循自然也乐得不说,侍奉着太后又坐了一会儿,借口去探视文庙贵妃,便溜出了清宁宫。
送走了徐循,清宁宫的气氛并未因此而轻快下来,太后盘膝坐在炕上,不知在沉吟着什么,由始至终都伺候在一边的孟姑姑都换了几个姿势了,太后还是端凝着眉眼,不愿说话。
“打从高皇帝年间入了燕王府……”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才动弹了一下,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这都三十多年了,我这多年的媳妇都熬成了婆,怎么还是不能省心啊。”
“娘娘……”孟姑姑也没话说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后宫也翻不了天的。”
“能放得了吗?”太后反问了一句,“我这才是躲了几个月的清静?”
清宁宫毕竟距离后宫是有一段路了,当妈的老管儿子后院,说出去也不是事儿,太后在坤宁宫流产以后,也是有点心灰意冷,凡事只让孟姑姑去做,大差不差那就行了。也所以,孙贵妃那面,直到徐循说破了她才得到消息,但这不代表孟姑姑一无所知啊。孟姑姑心里对这事,也是有着自己的看法,只是多少偏着孙贵妃,这会儿也就不提了,只道,“庄妃面上憨,心里清楚,看来,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给谁管家,这是个挺敏感的问题。要么不管,要么就得一直管,如果在贵妃起不来的时候管一管,等贵妃好了以后又还给贵妃,庄妃的面子往哪搁啊?不然,庄妃也不会在管家前把长宁宫的问题给捅出来,不就是怕自己把宫里费劲理顺了以后,正好让孙贵妃来摘了果子吗。孟姑姑的这个解读,不能说没有道理。
太后却没往这个思路上想,她摇了摇头,“别瞎说,庄妃不是那样的人。这孩子虽然看得很清楚,但却心善,万不至于介意这个。”
主子对庄妃印象这么好,孟姑姑立刻也就转了话锋,“娘娘说得是,庄妃的顾虑,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太后叹了口气,“去年凤钗那事,是把她给吓怕了,那事儿没再往下追查,说起来,是我们清宁宫对不起她……这会儿不愿再和孕妇扯上关系,也是情有可原。”
听太后意思,清宁宫是得再攥着宫务好一阵子了。孟姑姑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得了便宜还卖乖呢,“其实看长宁宫的态度,倒没有借机作威作福的意思……”
“作威作福,她敢吗?”太后瞥了孟姑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当庄妃为什么把这管宫的事当个烫手的热炭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