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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部:谈亭会-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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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冷脸无私、出手反脸无情,故武林人称之为“无情”。其实无情反倒是“四大名捕”中极多情的一人。他原名是成崖余──崖余二字则是诸葛先生因其劫后余生而赐名的。
成崖余便是无情。
无情钉着休春水,两道寒冰似从休春水双眼直灌入她的心坎:“像你们这种人,我没有必要生擒或逮你归案,通常我都立即杀了,你最好不要给我有理由这样做。”
休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到无情的下盘,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腿……”
“废了,所以站不稳。”无情即答。
“既是义腿,”休春水的眼光闪烁着,像黑洞里惧畏火光的毒蟒,“不能走动是吧?”
“你不妨走走看,”无情一扬手,手上两片金光一闪,刷地一声,一枚甩手金箭,将休春水髻上一颗珠花,钉入壁上字画,金箭穿着珠花,兀自激颤。
休春水脸色呈现一片慌惶,无情淡淡地道:“我不必追你。”他这句话,说到这里,就当是说完了,其余未完的话,他只是微睨墙上兀自颤晃的珠花,不多发一言。
休春水的身子,比钉串在金色小箭上的珠花抖得更厉害,使得她的一双腿,禁不住剧烈的颤抖,几乎软倒。“我……我不走……”
话未说完,她陡地一声尖啸,十只手指,已箍在白欣如的脖子上!
她并不是想抓死白欣如,而是要扣住白欣如,要是能扣住白欣如,就能威胁无情放过她,否则,就算无情不杀她,把她送去衙门,她也只是死罪一条,死路一途。
她已别无选择──除非能挟持白欣如,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但就在她扑向之际,蓦然惊觉,无情已经不在了!
──无情在哪里?!
休春水的出手,本就为了要胁无情,而且她这一下孤注一掷,防着无情──可是就在她全力出手之时,无情竟不理她,居然走了!
她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铮”地一响随着“噗”地一声,一口长剑,已没入她腹腔里去。
白欣如没有拔剑,飘然后退,一面厌恶之色,惟恐被她鲜血所沾染,“叮”地一声清吟,就在白欣如退去之际,一枚小金箭,自她白色衣襟上落了下来。
休春水张开了口,她明白了。
无情射出两枚小金箭,一射她发上珠花示警,另一则以箭尾倒射并撞弹开白欣如身上被封的穴道,然后无情便走了。
因为他知道白欣如的武功远在休春水之上,也算准休春水会拿白欣如当人质,而且在行动之际,只防着自己,而浑不知白欣如的穴道已经解开了。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再留了。
有人还等着他的救援。
休春水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她张大的口,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膝盖一折,脖子也折了下去。
这样看去,仿佛是休春水向白欣如跪着,但白欣如却深深地知道,休春水一点也没有忏悔的意思,也许在她临死的一刻,还在埋怨着造化弄人,太不公平,让她诞生在贫贱之家,使她有钱无福享用,令她功亏一篑……不过无论她是怎么想,她的血已从剑肌相连处,渐渐淌了出来,流了一地。

奚采桑不理江爱天的哀告求饶,把她的双腿扳成钝角。一个贵家小姐的哀叫痛楚,反而使奚采桑兽性的血在体内奔流,对这个半阴半阳的人来说,杀无抵抗者的血肉骨折之声,和蹂躏美丽女子那种颤抖的肢体,颇能让她(他)感受原始官能的快意。
一个贫贱出身的人,一样可以享受美丽的高洁的肉体。
他正要进入极端兴奋之际,忽然觉得一股厉烈的寒意,自他背脊间透入,迅速蔓延至他全身,把每一处俱结成了冰。
奚采桑没有回身,但缓缓的回过了头;他没有立即弹起来,因为他害怕就在他弹起来的刹那会被钉穿在地上。
他回过头来就看见丈外一个人。
白衣如雪,两道直黑的眉下星一般的眼睛,嘴角边一抹冷峻而带微乏的笑意。
奚采桑觉得对方的眼神,犹如两枚冰胆,隔了丈外,仍看得他透心彻寒。
“没想到白花花就是无情。”奚采桑说。
“白花花是白花花,无情是无情;”无情这样地答:“不过,九大案元凶一直查不出来,而以身份地位论白花花是必然之选,所以我请黄堡主夫妇合作,把我扮成白花花,以追命三弟为幌子,引你们对我下手。”
“我已给你逮着了,你把我送到衙里吧。”奚采桑支起身子,叹道。
“不。”无情缓缓地道:“送到衙里,你也许有同党来救,或者使钱买通贪官污吏……总之,还有一线生机。”
“那你想怎样?”奚采桑冷笑道:“别忘了,你是个捕头,你不能动私刑,不能处决人,一定要依法行事。”
“是的,我是个捕头,一定要依法行事;不过,对你是个例外。因为你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人。”
“你是一头疯了的狂兽,有没有人会拉一只野兽去坐牢?对野兽,只有杀了,一刻也不能留。我扫了你的兴,杀你,却是助我的兴。”无情淡淡地把话说完。
奚采桑突然伸出五指捏住江爱天的喉咙,将江爱天挡在自己面前,凶狠之色连野兽也为之惊怖。
“你敢动我,我杀了她!”
无情摇首,神色有七分冷漠,二分讥诮,一分悲哀。
他非常非常缓慢的摇首,奚采桑却在急促转动着觅路逃遁的眼。
“没有用的。”无情说。
然后他就出了手。

奚采桑身前有江爱天,这是他活命的挡箭牌,既可威胁无情,也可挡御攻击。
无情一扬手,手上蓝光一闪。
奚采桑却看不见暗器,他后腰已一辣,他怪叫一声,伸手一摸,腰背上已多了七八颗铁蒺藜!
就在他伸手一摸之际,他绕过背后去的手臂,刹那间并排了七枝钢棱,全深入骨!
奚采桑这时已忘了疼痛,他只是张开了口,不是叫痛,而是叫饶命,“嗖”地一声,一镖射入,穿喉而出,自颈背喷出打入墙中,那支精钢打就的钢镖,入墙及柄,只剩下红绸穗子颤动着,在墙上溅起了一朵血花。
奚采桑倒下去的时候,人已像一只刺猬一般。
一只浑身“长着”暗器的刺猬。
无情看着他的尸体,脸上的神情,寂寞多于痛楚,疲惫甚于哀伤。

追命和无情再见面的时候,是在飘落着小小黄花的树下,阳光映得黄花美而俏,随风一吹,飘送到陌生的地方去了。
追命长长地浅叹了一口气:“看来贫富贵贱之间的悬殊,真不该太大,贫者愈贫,富者愈奢豪,如此下去,总会出一些不太愉快的事的。”
无情沉吟了一会儿,伸手,挟住一朵小小的黄花,他在细心观察它纤细的花瓣。“其实,与其追求富贵,不如追求心安的快乐。”
他对指上小花轻轻呵了一口气,花送远处,“你看,”他说,“它不追求比牡丹更艳比玫瑰更红,它追求风的播种。”
“经过这事,殷乘风收敛多了,只全心管好他的青天寨……”追命目送曳曳飘去的小黄花,舒了一口气,道:“‘风云镖局’的龙放啸龙老英雄,已经嘱人护送白欣如回去了……他本来就是个好义父。”
“这整件事,只对一个人最好。”
“谁?”
“江爱天,”无情的神情有了一抹淡似风送花去的笑意,“她大彻大悟,也大发善心,将江府银两,尽分出去济贫行善。”
“哦……”追命笑了,他的笑容有一种江湖人的微愁和微醉。“这样也好……蓝元山却出家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有些黄花,掠过他们的衣鬓,有些黄花,降落在他们衣襟足履,有些黄花,随轻风,秀秀气气快快活活的远去了。
无情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蓝镇主在哪一座庙出家?”
“陕西‘金印寺’……”
“不好。”无情忽道,“金印寺就是我们接办的山僧噬食全村性命的奇案发生处,我因匆匆赶来调查此案,金印寺的血案却尚未有头绪。”
“看来,蓝元山想当和尚,只怕也不安宁了;”追命喃喃道:“只是,他跑那么远的一座凶庙去剃度,究竟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无情目送飞飘过去辽阔原野的阳光中的小黄花,淡淡地道:“我只知道,到时候了,我们又该走了,就像蒲公英的种籽,有风的时候。就要飞去。”
稿于一九八二年一月廿九(壬戌年正月初五)晚农历新年于鲤鱼门前居。
校于一九九一年二月十五日不输房:大年初一,与康、君、梁、何、海、姊、馨伴母共度。
再校于一九九七年:年中起又再发奋埋首苦读,狂刨各类名著巨帙,读得通、读得透、读得有闲,读得个中三昧,读得走火不入魔但成狂,读得又惊又喜,读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读得好痛快好过瘾。对知识,做大学问;对写作,做大功夫。 


  
后记:武侠小说里的女性
 
传统武侠小说,写女性的题材因局限于时代的格局,虽然出现过不少精采人物,但甚少有性格、思想、行径上的深刻独到的描写。新派武侠小说,描写女性的篇幅显然增多,笔法也比较大胆,但往往流于幻想式的荒诞,使读者无法在武功虚构之余同时接受人物的空泛,不能像“红楼梦”的世界里感觉“似幻还真”。金庸的“神雕”、“射雕”里的黄蓉、小龙女,“雪山飞狐”里的胡夫人,“天龙八部”里大部份的女性,“飞狐外传”里的程灵素,“笑傲江湖”里的仪琳都是成功的,金庸善于运用在小说里的“情”来刻画她们。古龙的“萧十一郎”之风四娘、沈璧君,“大人物”里的田思思,“霸王枪”里的王大小姐,都十分突出。但就一般来说,武侠小说还是刻划男性人物为主,女性常是协助或陪衬男主角成为英雄好汉、武林高手、登峰造极、天下无敌的牺牲者。虽然某些作品着重了较大的突破,但武侠小说始终阳盛阴衰,还是须眉侠客叱咤风云的天下。
故此,武侠小说里的女性,难免流于三种类型:第一类是美丽女子过于天真无邪,近于白痴,全无江湖世故,一心一意对待男子(通常是主角),到了完全感觉不出对方已令多少女性情心暗种兼且必也无视于一切礼教阻碍(男主角又往往是性格正经、真诚、情痴兼备),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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