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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用事实向省委证明他不是当地区一把手的材料!
在田福军回来的前三天,他就抓紧时间住进了地区医院——如果田福军到职后他再去住
院,个人意气恐怕就太有点明显了。与此同时,他也给省委写了信,要求请假到省上去看
病;当然,他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隐的希望——希望省委不批准他请假去看病。如果不批
准,那就说明省委还是信任他的,黄原地区离开他还是不行的!但省委同意了他来省城看
病。并且明确指示他治病的这段时间内由田福军主持黄原的工作。
看来一切都明朗了。这更证实了他对省委意图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内心顿时产生了一种
沉沉的悲凉感。是呀,他五十四岁了,政治生涯看来要走到了尽头……但苗凯又感到自己对
目前的局面采取的方式还是聪敏的。田福军一回来,他就激流勇退,也许会给省委造成一种
他尊重上级决定,并且已改变对田福军的看法,支持和信任他放手工作的印象。
不管怎样,看来这住院看病,实在是个万全的应急办法!再说,他也的确累了,休息几
个月也好……现在,苗凯一个人安安宁宁住在办事处的套房里,很悠闲,很自在。
当然,有时候,他又希望有人来和他谈点什么话。他一辈子和人谈话谈成了习惯——似
乎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一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呆着,就好象脱离了世界或者说世界脱离了
他。他心里油然冒出了两句古诗:众鸟高飞,孤云独自闲……
跟他一块来的秘书白元,这几天也很少到他房间来——他讥讽地想,他大概坐着他的小
车到处跑“政治”去了。这小伙子三十来岁,大学毕业生,原来在黄原中学教语文,在报刊
上曾发表过几篇小说(哼,如今写小说的比驴还多),是高凤阁给他推荐来当秘书的。自当
秘书后,这小伙子再不写小说了,而看来对搞政治倒蛮有兴趣。这几年他也不多写材料,主
要是跟着他跑,帮助照料一下他的生活。白元初来时精精干干的,这两年跟他吃宴会,喝啤
酒,肚子已经明显地凸起来;身体肥肥壮壮的,走路迈着点八字步,已经把首长架式摆下
了。他每次跟他到省里,都利用他的关系,在政界到处结识“有用”人士,撑棚架屋,看来
在政治上要大展身手。年轻人!不要急,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天午饭前,白元
照例到他房间来,问他出去不出去,有没有什么事要办?
他说他不出去,出去没什么事要办。
小伙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给他削了一个苹果。他吃苹果的时候,白元支支吾吾说:
“苗书记,我跟你也几年了,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基层去锻炼一下呢?”
苗凯敏感地支愣起了耳朵。他知道秘书要求到基层“锻炼”是什么意思——这是叫他提
拔哩!按过去的常规,给地委书记当几年秘书后,一般都会提个科级处级干部。
但苗凯敏感的是,为什么白元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锻炼”呢?
嗯,他明白了。是的,这小伙大概也感觉到他在黄原已经成了强弩之末,因此想在他滚
蛋前谋个一官半职——要是他走了,小伙子担心把他撂在空摊上!
苗凯也能理解秘书的心情。小伙歪好侍候他几年了,总得提拔一下。再说,又是个大学
生——现在当官不就是讲究有文凭吗?
但他有点气恼的是,秘书这时候提出这问题。几乎等于公然地把他看成个已经大势已去
的老汉了。他由此进而推想,大概黄原地区的所有干部现在都这样看他苗凯。
尽管他对白元此时提出要去“锻炼”不愉快,但还是忍着没有表示出来。他盘腿坐在沙
发里,和气地问秘书:“那你想到什么地方去呢?”
白元突然变得象个十八岁的害羞姑娘,两只手互相搓着,先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我想下到县里去。”“想去哪个县?”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原南县去。”
哼,倒会挑地方!原南是黄原最好的县,不光产煤,还有一片森林,粮食和钱都不缺。
工作很容易搞出成绩。地区有几个领导都是在原南县提拔上来的。黄原的干部说那是个出专
员书记的地方。哼,一口倒想吃个白菜心!那你下去想干什么工作有考虑吗?”苗凯问一脸
羞涩的秘书。
“如果县委副书记不好安排,那我就当个县革委会副主任,但最好能挂个县委常
委……”白元毫不害羞地说。
苗凯瞪大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了。他的秘书竟然不要脸地向他直截了当要这么重要的职
务!
这倒使苗凯一时产生了一种愤慨的情绪。他想他如果还回黄原工作,他就不要专职秘书
了;自己要走哪里,办公室随便叫个人跟上就行了。白元他不要了,原南县的官他也当不
成!叫这小子到哪个部门当个副科长就满行了!这种野心家还敢提拔!
他把吃剩的半个苹果搁在碟子里,仍然和气地对秘书说:“你的想法我知道了,罢了再
说吧……”
这时候,办事处主任武宏全进来请他们去吃午饭。苗凯就和白元起身去小餐厅。
午饭是刀削面。办事处主任武宏全知道苗书记是山西人,还给他准备了一瓶清徐出的山
西特别老陈醋。武宏全是地区劳动人事局副局长武得全的哥哥,是个门路广,会办事的人,
多年来一直担任驻省办事处主任。
当天下午,省委常务副秘书长张生民带着省委两位副书记吴斌和石钟来办事处看他。
省委领导在他的套间里坐下后,张生民先对苗凯说:“本来省委乔书记也要来看你,但
今天下午要坐飞机到中央去开会,走前专门吩咐我尽快给你在省医院安排床位,让你安心养
病……我已经把床位联系好了,你明天就可以搬进省医院。”
吴斌和石钟也关切地询问他的病情。苗凯只好说他血压最近情况不好,整天头昏脑涨
的。
两位省委书记看来主要是礼节性探望他的病情,因此不谈工作方面的事。
说闲话的时候,张生民对苗凯说:“黄原办事处还空着一大块地,你们为什么不搞个贸
易中心,专门经营黄原特产呢?比如你们那里的红枣、木耳、黄花都很有名……我家都说咱
山西人会做生意,你老兄怎忘了咱们的拿手好戏呢?”生民也是山西人,他和苗凯是老乡,
也是多年的老熟人。苗凯转而对吴斌和石钟说:“你们两个知道我有多少钱!只要省上给
钱,我们就可以盖座贸易大楼,可是我两手空空,拿什么盖楼?”
吴斌开玩笑说:“你山西人都是九毛九!我不信你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了。
省委领导临走的时候,石钟才对苗凯说:“关于黄原行署的领导班子,我们考察后,高
凤阁同志在干部中意见很大,根据民意测验看,大部分干部都拥护让田福军当专员。省委也
认真考虑了你提出的意见。但根据考察的情况,还是决定提拔田福军同志。省委希望你们能
很好地配合,使黄原的工作尽快出现好的局面……”
“我完全拥护省委的决定!福军同志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干部!黄原的工作现在我想
让他多管一些。我年纪大了,再说,身体也不太好……”
省委领导们临走时,再一次嘱咐让他好好安心治病。
第二天,苗凯就住进了省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一个月以后,黄原地委副书记高凤阁
借到省里来办事的机会,赶到医院来看望了他。高凤阁不是来汇报的,而是描绘了苗书记离
开后这段时间里黄原地区风云变幻的形势。
高凤阁告诉苗凯,他刚一走,田福军就大刀阔斧地干开了。目前,全区农村正在搞生产
责任制,上上下下一片混乱。有的地方已经包产到户,走了资本主义道路,但田福军指示不
准拒挡。据他看,大部分县的领导还是不完全按田福军的那一套来。他对苗书记说,不论怎
样,黄原整个社会舆论都认为田福军就要当一把手呀,而且都传说苗书记已经免了职,要调
回省里……
“那地区其他领导的态度呢?”苗凯尽量沉住气问高凤阁。“除过我,大部分人都跟上
田福军跑了。连冯世宽也积极为田福军卖劲使力,前不久已带着人马到四川为田福军的做法
找根据去了!”
苗凯听完高凤阁的汇报,沉思了半天没有说话。他根本想不到,田福军这么快就在黄原
造成了如此大的声势;而且这么胆大,竟然刮起了单干风!
高凤阁激动地对苗凯说:“你应该很快返回黄原去!省委又没免你的职,你还是黄原的
一把手啊!你怎么能把权力拱手让给田福军,让他随心所欲地瞎折腾呢?你要是回去,局面
肯定会另有变化!田福军的这一套做法尽管农民拥护——农民嘛,都是小生产者思想,当然
愿意搞单干!可是县、社和一些大队领导人都顶得很凶!只要你回去,田福军的那一套推行
起来就不那么顺当了……我已经给《黄原报》写好了几篇评论员文章,是抨击这种危险倾向
的,等你回去后,我就准备连续发表!”
苗凯考虑了一下,说:“你先回去,让我自己想想再说……”
高凤阁走后,苗凯想,凤阁说得对!他现在仍然是黄原的一把手嘛!而且从吴斌和石钟
上次来办事处,也看不出省委就要把他调出黄原。既然这样,他作为地委书记,怎么能装病
放弃自己的领导责任呢?
不能住院了!应该立即返回黄原去!
苗凯说走就走。他在第三天办了出院手续,同时给省委打了招呼,然后就坐车迅速地返
回了黄原地区……
第五章
进入伏天以后,双水村和它周围的山野,看起来已不再荒凉。沟道里和山峁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