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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自己才能活得心安……姐夫不仅教会他开汽车,还给他教了许多活人的道理。他在心
里敬重姐夫。他根本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不和这样一个好人在一块过光景呢?
现在,他躺在这个驾驶楼里,听着外面的哭声和歌声,心象无数利爪在揪扯。这一切深
深地震撼了他的灵魂。别人的痛苦感染了他,他也很痛苦。痛苦啊,往往是人走向成熟的最
好课程。是的,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今夜他似乎豁然开朗!
一种男性的豪壮气概在田福堂这个瘦弱的儿子身上苏醒了。他“腾”地从驾驶楼里坐起
来,脑子里开始盘算他应该干些什么。是的,他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后生,怎么还能这么
窝囊呢?他难道就不能给痛苦的姐夫帮点忙吗?好,他应该立刻到黄原去找姐姐,和她好好
谈一谈——他要让姐姐爱姐夫!
田润生坐在驾驶楼里这样大胆地想着,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他也不准备去劝说那两个
醉汉——让他们哭吧,唱吧;现在也许只有这样,他们的心里才能痛快一些!
田润叶的生活眼下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虽然她已经是个成了家的妇女,但实际上一直单身一人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年。
她似乎“习惯”了这种处境;最少在生人看来,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忙碌而勤恳地
工作着,并抓紧时间读些书,以弥补小学教师转为干部后知识上的欠缺。
只是除过工作,她很少有什么另外的生活。她不爱和别人一块说笑,甚至也很少到她的
朋友杜丽丽那里去玩。几乎不看什么电影,因为象她这样年龄的妇女上电影院,总是有男人
陪伴的,她不愿去那里受刺激。再说,现在的电影大部分是爱情故事——无论这些故事的结
局是好是坏,都会让她浮想联翩而哭一鼻子。
下班以后,除过有时过去帮二爸收拾一下办公室,她总是呆在团地委她自己的办公室
里。当然,这是很寂寞的。一个人长时间悄悄钻在四堵墙里面,就象个土拨鼠。唉,她还不
如徐国强爷爷,老人家虽说寂寞,还有一只猫在身边作伴。她总不能也养一只猫吧?
她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她难道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境况吗?她为什么不离婚?她为
什么不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在这么大的黄原城,难道不能再有一个她满意的男人?她是不是
一辈子就要过这种修女式的生活了?
一切都说不清楚……对于有些人来说,寻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摆脱苦难同样也不
容易。
田润叶在很大程度上没勇气毅然决然地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随着时间的增长,包围她
的那堵精神上的壁垒越来越厚,她的灵魂在这无形的坚甲之中也越来越没有抗争的力量。一
方面,她时刻感到痛苦象利刃般尖锐;另一方面,她又想逃避她的现实,尽量使自己不去触
及这个她无法治愈的伤口……
但既然伤口仍旧存在,疼痛就不可排解。她的生活实际上还是全部笼罩在这件事的阴影
中。
问题明摆着,她和心爱的人孙少安之间的事早已经完结了。自少安结婚以后,几年来,
她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面。她只是从少平嘴里知道,少安正在办砖厂,光景日月比以前强多
了。还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当然,这个男人永远不可能从她的心灵中消失。在她
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历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根源。原来她爱他;现在这爱中又添
加了一缕怨恨的情感。本来啊,在这爱与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为自己重建另一种生活。遣
撼的是,她却长久地不能超越这个层次……但是,润叶的可爱和我们对她的同情也许正是因
为这一点,如果她能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象新近冒出来的一些“女强人”或各方面都
“解放”了的女性那样,我们就不会过分地为她操心和忧虑了。我们关怀她,是因为她实际
上是个可怜人——尽管比较而言,也许她的丈夫李向前要更可怜一些。
其实,润叶自己也不是想不来李向前的处境,只不过她很少考虑这个人的不幸。正是这
个人使她痛苦不堪。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子,实际上他对她来说,还不如一个陌生人。从结婚
到现在,她和他不仅没有同过床,甚至连几句正经八板的话也没有说过。但有一点她很清
楚,所谓的婚姻把她和这个人拴在一条绳索上,而解除这条绳索要通过威严的法律途径。本
来这也许很简单,可怕的是,公众舆论、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传统的道德伦理观念,象千万
条绳索在束缚着她的手脚——解除这些绳索就不那么简单了。更可悲的是,所有这些绳索之
外,也许最难挣脱的是她自己的那条精神上的绳索……
润叶只好这样得过且过地生活着,无论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和她所不爱的那个人,她都迫
使自己不要去想起他们。
但这也不可能。有关这两个男人的消息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的心灵不能安宁。尤其
是李向前,能把她活活气死。她早听说他把她弟弟润生带出村子,教他学开汽车;这个人还
不时给她家里帮这帮那,为她的两个老人干各种活。她为此而在心里埋怨过父母和弟弟。可
这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她弟弟的姐夫,也是她父母亲名正言顺的女婿!
她根本不能理解那个李向前。她对他这么不好,他为什么还去干这些献殷勤的事呢?
没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释。向前这样做,是要感动她。但这恰恰引起她对他更为深刻的反
感。一个女人如果不喜欢一个男人,那这个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们可怜的向前所
处的就是这样一种境况。
唉,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真不知道在这两个人之间倒究该同情谁!也许他们都应
该让我们同情;如果我们是善良的,我们就会普遍同情所有人的不幸和苦难。
但事实仍然是,不管李向前在双水村润叶的娘家门上怎样大献殷勤,黄原城里的润叶本
人却一直无动于衷。她尽量把这些烦恼置之度外,努力使自己沉浸在日常琐碎的本职工作
中。
她在团地委的少儿部当干事。这工作通常都要和孩子们接触。和天真烂漫的儿童呆在一
起,既让她心神欢愉,又常常让她产生某种伤感的情绪。她多么想把自己也变成无忧无虑的
孩子,再一次回列梦幻般的童年去,而且永远不要长大——瞧,长成大人,有多少烦恼啊!
有时候,她又忍不住难受地想,如果她的婚姻是美满的,她现在也应该有个小孩子了—
—她已经二十八岁。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眼里往往就盈满了泪水。她有个小孩多好啊!孩子会把她心灵中的
创伤慢慢抚平的……可是,没有男人,哪来的孩子呢?
她只能为此惨淡地一笑。
这天上午,她去黄原市第二中学参加了一个大会——会议表彰一位抢救落水儿童的青年
教师,书记武惠良带着团地委各部门的人都去了。
中午回来,她在机关灶上吃完饭,就象通常那样躺在办公室的床上看书。
她听见有人敲门。谁呢?现在是午休时间,一般没有人来找她。
她拖拉着鞋把门打开:呀,竟然是弟弟!
润叶太高兴了!
她很长时间没见润生,润生好象个子一下蹿了一大截,连模样都变了。
弟弟还没坐下,她就张罗着要给他去买饭。但润生挡住了她,说他已经在街上吃过了。
她就忙着为他泡了一杯茶,又拿出一堆带壳的花生和几颗苹果,摆了一桌子。她记得她桌斗
里还有老早时买下的一包好烟,也搜寻着拿出来放在了润生面前。
“你坐班车来的?”她问弟弟。
“我开车来的。”润生说。
润叶心一沉。她马上想,是不是向前也一同来了?如果他来了,会不会来找她?
她立刻下意识地朝房门口瞥了一眼,似乎李向前随时都可能走进这间房子来。
“你已经学会开车啦?”润叶终究因此而为弟弟高兴。“会了。”润生心事重重地抿了
一口茶水。
“爸爸和妈身体怎样?”润叶转了话题。
“妈好着哩,爸爸还是老毛病,经常咳嗽气喘。”“那你为什么不带他到黄原来检查一
下?”
“我说几次了,他不来嘛。”
“你下次一定要说服他来!”
“嗯……”
再说什么呢?润叶很不愿意和弟弟说开汽车的事。说起汽车,就可能要说起李向前。尽
管她和向前的关系是这么难肠,但不愿让弟弟参与这种事。在她看来,润生还是个孩子,不
应该让他了解这种痛苦。一个家里这么多人痛苦已经够了,何必把弟弟也扯进来呢?他或许
能感觉来她和向前的关系不好,但他大概不会深刻理解这种事的。再说,他现在跟向前学开
车,如果知道得太深,会影响他。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她和向前的关系、弟弟
和向前的关系,就应该是两个“双边关系”,而不应该弄成“多边关系”。她现在倒也不反
对,更不干涉弟弟跟向前学开车了。
“那爸爸一个人能种了庄稼吗?”润叶只好继续把话题引到家里。
“他是个硬性子人……活忙了,我也上手帮助他……”润生点了一支烟。
“家里还有没有其它困难?”
“也没什么。爸爸让你不要经常往家里寄钱。我要是出去时间长了,就是吃水有些不方
便,爸爸担水气喘得不行……烧的没什么问题,我姐夫每年开春都送一两吨炭,一年下来也
烧不完……”
润生终于提起了李向前。这使润叶很不自在。
她赶忙低下头为弟弟削苹果。
润生吃苹果的时候,她才又问他:“你到黄原来拉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