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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从技术上说,这是一出好剧喽?”
“烂得要命!”贝莉尔立刻说——就像所有制作人那样。“我的意思是,它出自一名颇有舞台感,但却毫无经验的作者之手。而且我不得不反复强调,那个结尾!我的天啊,那个结尾!”
“那……”
“布魯斯给作者写信了。至少我希望他写过,在这种事情上他粗心得可怕,”贝莉尔沉思着,“但无论如何这剧本都是个绝佳的点子……”
“那是个非常危险的点子,贝莉尔。”
贝莉尔停止踱步,看了看他。
剧院的乐队开始演奏《国王》。乐曲的旋律庄严肃穆,音量渐增,在剧院的穹顶下来回激荡。观众们纷纷涌向出口。此刻贝莉尔·韦斯纤弱的双肩犹如背负着全世界所有的麻烦,而她却无力应对。
“危险?”她轻呼。
“还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波雷仍然在世吗?倘若发现他在某个夜晚卷土重来可不是什么开心事吧?”
“有时候,丹尼斯·福斯特,我觉得你的想法真骇人。”
“很抱歉,我是有一说一。”
“听你一说感觉就和真的一样!”
“那又怎么了?本来就是事实啊。”
“不知怎么的,”贝莉尔小声说,“我不这么认为。至少我不希望那样。”她又交叠起双臂,深蓝色的双眼里开始盘算创作过程的细节问题。
“要怎样用脚灯来衬托这个角色呢!”她说,“怎样才能表现出那种虚情假意而又魅力十足的感觉!还有女主角,丹尼斯!怎样表现女主角的愚蠢?因为在整出戏里,她从没想过,至少是她拒绝相信,这个男人……”
“你——好,丹尼斯!”一个新的声音插了进来。布魯斯·兰瑟姆就站在化妆室敞着的门旁边。
丹尼斯以前就注意到,布魯斯在舞台下是个肩膀宽阔的螅鲎樱竿虑肺挛摹K砩献允峭赋鲆恢窒拭鞯母鲂裕挥腥险婵吹诙壑蟛拍芊⑾帧R煌泛诜⑿藜舻谜肫耄籼菲ぃ豢砜淼牧撑樱旖且蛭⑿Χ涎锍銮城车幕《龋∮塍{高的颧骨相得益彰;眼中沉淀着浓浓倦意,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谦和优雅。也只有在舞台上他才会燃烧起来,摇身变为一个温柔的魔鬼。
而且那身戏服和化妆更加深了他的所有特质。
如果你在格拉纳达剧院上演《黑暗王子》的周期内去观看过该剧,想必应该会记得在第三幕中,布魯斯身卷晚装,白领带上镶嵌着一颗钻石,肩披一件饰有深红色丝边的黑色大披风。这些华美的戏服和化妆的用色此刻光耀了整间屋子。从近距离可以发现他脸上的妆主要由橘黄色与粉红色构成,仿佛给他戴上了一张颧骨极螅拿婢撸稚难壑樵诤谏塾暗某耐邢律烈由弦豢谘┌椎难莱荩鋈说母芯跤肫绞闭媸谴笙嗑锻ァ�
布魯斯·兰瑟姆在同行中口碑极好,人缘甚佳,个中原因不难想见。他或许不乏自负,却从不以此示人。布魯斯对自己的工作了然于心,虽然常常扮演废话连篇的角色,但他的确是一流的演员。而且,尽管他已经不能算是年轻人了(布魯斯今年四十一岁),但却仍然像刚入行的新手一样处事认真,毫无做作的架子。
丹尼斯·福斯特原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但对于演员来说,一场演出结束后,周身总会缭绕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毕竟又一个地狱般煎熬的夜晚过去了。布魯斯站在过道里,扭头对他那跟在身后的化妆师托比喊道:
“托比!”
“先生?”
“酒拿来了吗?”
“来了,先生。”
“我几乎能吃下一座房子。”布魯斯摩拳擦掌,把托比赶进化妆室,关上门。“有人记着去饭店订桌了吧?好,好,好极了!稍等我一下,用不了五分钟。”
托比把酒瓶和酒杯放在梳妆台上,小心地脱下布鲁斯的披风,然后是燕尾服与背心,再到领带和领口,以及浆得笔挺的衬衫。兰瑟姆将背带裤的带子甩到身后,披上托比递过来的睡袍,一拍梳妆台,坐了下来。
他缓缓斟满一杯啤酒,将那只小狗推到旁边,从铜质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他慢慢啜下一大口啤酒,又深吸一口烟,随后长叹一声,全身彻底放松下来,此刻他形同一个绵软无力的稻草娃娃。
“啊!”兰瑟姆心满意足地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他将手伸进一罐冷霜中,取出些许抹在脸上,开始卸妆。
“布鲁斯,”贝莉尔轻轻地说。
丹尼斯注意到,她刚才一直没有出声。实际上她一直背对布魯斯,随意地站在那里。
丹尼斯瞅见了镜子里布鲁斯·兰瑟姆的面容。在这黯淡的棕色房间里,那是唯一明亮的东西。刚才布鲁斯似乎曾迅速向贝莉尔投去内疚的一瞥,就像个大孩子那样顽皮,随后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冷霜上了。
“嗯,乖宝宝?”他回应道。
贝莉尔转过身来。
“你可知道,”她问,“为什么今晚我要让丹尼斯来这儿?”
“见到你真高兴,老伙计,”布魯斯对着镜子里的丹尼斯微笑着,嘴角缓缓扬起一道弧线,“该不会是我的个人所得税又出了什么问题吧?”
“跟所得税没关系,”贝莉尔不耐烦了,“总得有人来劝劝你,如果我劝不动的话。布魯斯,你必须把新剧的结尾改一改!”
“听着!”布魯斯突然猛力一吼,然后,兴许是记起他一贯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遂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一种巧妙而温和的方式,“非谈这事不可吗,贝莉尔?”
“不错!那样的耻辱会让你沦为笑柄的。”
“真遗憾。”布鲁斯嘟嚷着。
“布鲁斯,别这样!我已经恳求过丹尼斯了。” “喂,喂!等一下!”丹尼斯好生狼狈,浑身不自在地抗议起来。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对“恳求”一词还颇为受用,于是便将十指指尖相抵,摆出一副刚直不阿的姿态。
“你忘了,”他补充道,“我还没听过剧本里说些什么呢。”
“我正要告诉你,”贝莉尔说,“当波雷犯下第四起谋杀之后……”
“慢点,”这次打岔的是布魯斯·兰瑟姆,“丹尼斯知道那家伙吗?“
“亲爱的布鲁斯,他一清二楚!他甚至还认识那位探长——”
兰瑟姆好像根本没听进去。
“波雷此人非比寻常,”这位著名演员强调,双眼依然盯着镜子,“那女人透过窗帘窥视到的一切细节,包括被扼死在沙发上、衣衫凌乱的受害人,以及在灯下点烟的波雷,如何演绎这部分,乃是关键所在。”
“接着说吧,贝莉尔。”丹尼斯催促。
那女孩开口前稍一迟疑,似略有所思,旋又回过神来。
“唔!当波雷犯下第四起谋杀并露出马脚之后,我们推测,他也受惊不小,决意改过自新,恢复正常。于是他来到某个沉睡的小山村,加入了一间乡村俱乐部。然后他在那儿坠入爱河。
“我是说,”贝莉尔摊开手解释着,“他这一次是真正恋爱了。对方是位金发姑娘,一名纯真、甜美又健康的乡村女子,父母在当地颇有地位。其实这样的姑娘倒挺适合你的,丹尼斯。
“故事的开端就像普通的爱情喜剧一样。然后你会开始慢慢意识到——这儿有点古怪,那儿有些不对劲——出了什么事。与以往几起谋杀有关的流言甚嚣尘上,散布者是一个爱嚼舌根的角色,村子里的大喇叭。渐渐地你发现,这位迷人的陌生来客其实是个杀人犯,就像一只猫不可能不抓老鼠一样,他也不可能真正放下屠刀。”
贝莉尔停了下来。
演出结束后的谈笑喧哗已然从后台的走廊里消弭殆尽,此刻剧院内一片宁静。
布魯斯·兰瑟姆还在用指尖不停地往脸上轻轻拍打冷霜,镜中他的双眼毫无表情。那根躺在梳妆台边上的香烟静静送出一缕轻烟,缭绕在这间不通风的屋子里。
“最先察觉的是那女孩的父亲,”贝莉尔继续讲述,“他是个灰色头发的商人,你知道的,那种类型可以让爱德蒙·杰维斯来演。我们会看到他开始明白过来,然后越来越接近真相,但他什么也没法证明,而且孤立无援。当然了,那女孩拒绝相信这一切。不过波雷丧失了理智,准备对她下毒手。作者……真的,我不得不承认!……出色地转造了紧张氛围,假若表演得当,观众必然会尖叫出声。
“第三幕是高潮。波雷劝说那姑娘和他一起私奔,却被她父亲截住。这是一幕大戏。父亲暴跳如雷,试图开枪射杀波雷。然后——噢,天哪!”
丹尼斯·福斯特从椅子里跳起来。
贝莉尔叹了口气,展开双臂,仿佛是在对整个宇宙祈祷。
她可怜兮兮地解释:“到头来,那个所谓的杀人犯根本不是波雷。“
“不是波雷?”
“才不是呢!他是位来搜集素材的著名小说家,装扮成波雷只是意在了解人们对此的反应而已。真的,嘿!听我说!”
布鲁斯·兰瑟姆抹完冷霜,将罐子推到一边,用一条毛巾将冷霜从脸上擦去,一只眼睛从毛巾缝里瞥了瞥镜中的贝莉尔。
“你必须给他们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他声称。
“噢,亲爱的布魯斯,不!不!不行!”
“你必须给他们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布魯斯固执己见,“更何况,这有何不妥呢?”
“有何不妥?”
“我是在问你。”
“听着,”贝莉尔低声说。
她向他靠近了一些。只见她两颊红润,半闭的双眼光芒闪动,灰色的外套下胸腔一起一伏,仿佛是在为某人的生命辩护。她全身散发出一股致命的吸引力,如波涛般澎湃而来,令丹尼斯·福斯特几欲晕眩过去。而布魯斯·兰瑟姆显然脑子清醒得很,将头扭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