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映,文箫今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说那先生撒帐未完,只见翠莲跳起身来,摸着一条麵杖,将先生夹腰两麵杖,便骂道:「你娘的臭屁!你家老婆便是河东狮子!」一顿直赶出房门外去,道:
「撒甚帐?撒甚帐?东边撒了西边样。豆儿米麦满牀上,仔细思量象甚样?公婆性儿又莽撞,只道新妇不打当。丈夫若是假乖张,又道娘子垃圾相。你可急急走出门,饶你几下擀麵杖。」
那先生被打,自出门去了。张狼大怒曰:「千不幸,万不幸,娶了这个村姑儿!撒帐之事,古来有之。」翠莲便道:
「丈夫,丈夫,你休气,听奴说得是不是?多想那人没好气,故将豆麦撒满地。倒不叫人扫出去,反说奴家不贤惠。若还恼了我心儿,连你一顿赶出去,闭了门,独自睡,晏起早眠随心意。阿弥陀佛念几声,耳伴清宁到伶俐。」
张狼也无可奈何,只得出去参筵劝酒。至晚席散,众亲都去了。翠莲坐在房中自思道:「少刻丈夫进房来,必定手之舞之的,我须做个准备。」起身除了首饰,脱了衣服,上得牀,将一条绵被裹得紧紧地,自睡了。
且说张狼进得房,就脱衣服,正要上牀,被翠莲喝一声,便道:
「堪笑乔才你好差,端的是个野庄家。你是男儿我是女,尔自尔来咱是咱。你道我是你媳妇,莫言就是你浑家。那个媒人那个主?行甚么财礼下甚么茶?多少猪羊鸡鹅酒?甚么花红到我家?多少宝石金头面?几匹绫罗几匹纱?镯缠冠钗有几付?将甚插戴我奴家?黄昏半夜三更鼓,来我牀前做甚么?及早出去连忙走,休要恼了我们家!若是恼咱性儿起,揪住耳朵采头发,扯破了衣裳抓破了脸,漏风的巴掌顺脸括,扯碎了网巾你休要怪,擒了你四髸怨不得咱。这里不是烟花巷,又不是小娘儿家,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顿拳头打得你满地爬。」
那张狼见妻子说这一篇,并不敢近前,声也不作,远远地坐在半边。将近三更时分,且说翠莲自思:「我今嫁了他家,活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今晚若不与丈夫同睡,明日公婆若知,必然要怪。罢,罢,叫他上牀睡罢。」便道:
「癡乔才,休推醉,过来与你一牀睡。近前来,吩咐你,叉手站着莫弄嘴。除网巾,摘帽子,靴袜布衫收拾起。关了门,下幔子,添些油在晏灯里。上牀来,悄悄地,同效鸳鸯偕连理。束着脚,拳着腿,合着眼儿闭着嘴。若还蹬着我些儿,那时你就是个死!」
说那张狼果然一夜不敢作声。睡至天明,婆婆叫言:「张狼,你可叫娘子早起些梳妆,外面收拾。」翠莲便道:
「不要慌,不要忙,等我换了旧衣裳。菜自菜,姜自姜,各样果子各样妆﹔肉自肉,羊自羊,莫把鲜鱼搅白肠﹔酒自酒,汤自汤,醃鸡不要混腊獐。日下天色且是凉,便放五日也不妨。待我留些整齐的,三朝点茶请姨娘。总然亲戚吃不了,剩与公婆慢慢噇。」
婆婆听得,半晌无言,欲待要骂,恐怕人知笑话,只得忍气吞声。耐到第三日,亲家母来完饭。两亲家相见毕,婆婆耐不过,从头将打先生、骂媒人、触夫主、毁公婆,一一告诉一遍。李妈妈听得,羞惭无地,迳到女儿房中,对翠莲道:「你在家中,我怎生吩咐你来?叫你到人家,休要多言多语,全不听我。今朝方才三日光景,适间婆婆说你许多不是,使我惶恐万千,无言可答。」翠莲道:
「母亲,你且休吵闹,听我一一细禀告。女儿不是村夫乐,有些话你不知道。三日媳妇要上灶,说起之时被人笑。两碗稀粥把盐蘸,吃饭无茶将水泡。今日亲家初走到,就把话儿来诉告,不问青红与白皂,一味将奴胡廝闹。婆婆性儿忒急躁,说的话儿不大妙。我的心性也不弱,不要着了我圈套。寻条绳儿只一弔,这条性命问他要!」
妈妈见说,又不好骂得,茶也不吃,酒也不嚐,别了亲家,上轿回家去了。
再说张虎在家叫道:「成甚人家?当初只说娶个良善女子,不想讨了个无量店中过卖来家,终朝四言八句,弄嘴弄舌,成何以看!」翠莲闻说,便道:
「大伯说话不知礼,我又不曾惹着你。顶天立地男子汉,骂我是个过卖嘴!」
张虎便叫张狼道:「你不闻古人云:『教妇初来。』虽然不至乎打她,也须早晚训诲﹔再不然,去告诉她那老虔婆知道!」翠莲就道:
「阿伯三个鼻子管,不曾捻着你的碗。媳妇虽是话儿多,自有丈夫与婆婆。亲家不曾惹着你,如何骂她老虔婆?等我满月回门去,到家告诉我哥哥。我哥性儿烈如火,那时叫你认得我。巴掌拳头一齐上,着你旱地乌龟没处躲!」
张虎听了大怒,就去扯住张狼要打。只见张虎的妻施氏跑将出来,道:「各人妻小各自管,干你甚事?自古道:『好鞋不踏臭粪!』」翠莲便道:
「姆姆休得要惹祸,这样为人做不过。尽自伯伯和我嚷,你又走来添些言。自古妻贤夫祸少,做出事比天来大。快快夹了里面去,窝风所在坐一坐。阿姆我又不惹你,如何将我比臭污?左右百岁也要死,和你两个做一做。我若有些长和短,阎罗殿前也不放过!」
女儿听得,来到母亲房中,说道:「你是婆婆,如何不管?尽着她放泼,象甚模样?被人家笑话!」翠莲见姑娘与婆婆说,就道:
「小姑,你好不贤良,便去房中唆调娘。若是婆婆打杀我,活捉你去见阎王!我爷平素性儿强,不和你们善商量。和尚、道士一百个,七日七夜做道场。沙板棺材罗木底,公婆与我烧钱纸。小姑姆姆戴盖头,伯伯替我做孝子。诸亲九眷抬灵车,出了殡儿从新起。大小衙门齐下状,拿着银子无处使。任你家财万万贯,弄得你钱也无来人也死!」
张妈妈听得,走出来道:「早是你才来得三日的媳妇,若做了二三年媳妇,我一家大小俱不要开口了!」翠莲便道:
「婆婆休得要水性,做大不尊小不敬。小姑不要忒侥倖,母亲面前少言论。訾些轻事囗重报,老蠢听得便就信。言三语四把吾伤,说的话儿不中听。我若有些长和短,不怕婆婆不偿命!」
妈妈听了,迳到房中,对员外道:「你看那新媳妇,口快如刀,一家大小,逐个个都伤过。你是个阿公,便叫将出来,说她几句,怕甚么!」员外道:「我是她公公,怎么好说她?也罢,待我问她讨茶吃,且看怎的。」妈妈道:「她见你,一定不敢调嘴。」只见员外吩咐:「叫张狼娘子烧中茶吃!」
那翠莲听得公公讨茶,慌忙走到厨下,刷洗锅儿,煎滚了茶,复到房中,打点各样果子,泡了一盘茶,托至堂前,摆下椅子,走到公婆面前,道:「请公公、婆婆堂前吃茶。」又到姆姆房中道:「请伯伯、姆姆堂前吃茶。」员外道:「你们只说新媳妇口快,如今我唤她,却怎地又不敢说甚么?」妈妈道:「这番,只是你使唤她便了。」
少刻,一家儿俱到堂前,分大小坐下,只见翠莲捧着一盘茶,口中道:
「公吃茶,婆吃茶,伯伯、姆姆来吃茶。姑娘、小叔若要吃,灶上两碗自去拿。两个拿着慢慢走,泡了手时哭喳喳。此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柤。二位大人慢慢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齿。」
员外见说,大怒曰:「女人家须要温柔稳重,说话安详,方是做媳妇的道理。那曾见这样长舌妇人!」翠莲应曰:
「公是大,婆是大,伯伯、姆姆且坐下。两个老的休得骂,且听媳妇来禀话:你儿媳妇也不村,你儿媳妇也不诈。从小生来性刚直,话儿说了心无挂。公婆不必苦憎嫌,十分不然休了罢。也不愁,也不怕,搭搭凤子回去罢。也不招,也不嫁,不搽胭粉不妆画。上下穿件缟素衣,侍奉双亲过了罢。记得几个古贤人:张良、蒯文通说话,陆贾、萧何快掉文,子建、杨修也不亚,苏秦、张仪说六国,晏婴、管仲说五霸,六计陈平、李佐车,十二甘罗并子夏。这些古人能说话,齐家治国平天下。公公要奴不说话,将我口儿缝住罢!」
张员外道:「罢,罢,这样媳妇,久后必被败坏门风,玷辱上祖!」便叫张狼曰:「孩儿,你将妻子休了罢!我别替你娶一个好的。」张狼口虽应承,心有不舍之意。张虎并妻俱劝员外道:「且从容教训。」翠莲听得,便曰:
「公休怨,婆休怨,伯伯、姆姆都休劝。丈夫不必苦留恋,大家各自寻方便。快将纸墨和笔砚,写了休书随我便。不曾殴公婆,不曾骂亲眷,不曾欺丈夫,不曾打良善,不曾走东家,不曾西邻串,不曾偷人财,不曾被人骗,不曾说张三,不与李四乱,不盗不妒与不淫,身无恶疾能书算,亲操井臼与庖厨,纺织桑麻拈针线。今朝随你写休书,搬去妆奁莫要怨。手印缝中七个字:『永不相逢不见面。』恩爱绝,情意断,多写几个弘誓愿。鬼门关上若相逢,别转了脸儿不廝见!」
张狼因父母作主,只得含泪写了休书,两边搭了手印,随即讨乘轿子,叫人抬了嫁妆,将翠莲并休书送至李员外家。父母并兄嫂都埋怨翠莲嘴快的不是。翠莲道:
「爹休嚷,娘休嚷,哥哥、嫂嫂也休嚷。奴奴不是自夸奖,从小生来志气广。今日离了他门儿,是非曲直俱休讲。不是奴家牙齿痒,挑描刺绣能绩纺。大裁小剪我都会,浆洗缝联不说谎。劈柴挑水与庖厨,就有蚕儿也会养。我今年小正当时,眼明手快精神爽。若有闲人把眼观,就是巴掌脸上响。」
李员外和妈妈道:「罢,罢,我两口也老了,管你不得,只怕有些一差二误,被人耻笑,可怜!可怜!」翠莲便道:
「孩儿生得命里孤,嫁了无知村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