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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尼姑贪财惹事,见了这两锭细丝白银,眉花笑眼道:「大官人,你相识浼我乾甚事?」那张远道:「师父,这件事其实是心腹事,一来除是你师父乾得,二来况是顺便。可与你到密室说知。」二人进一小轩内,竹榻前,说甚么话,计较甚么事出来?正是:
数句拨开君子路,片言提起梦中人。
那张远道:「师父,我们家下说,师父翌日遣礼去陈丞相府中,因此特来。我那心腹朋友於今岁正月间,蒙陈丞相小姐使梅香寄个表记来与他,至今无由相会。明日师父到陈衙内接了奶奶,倘到小姐房中,善用一言,接到庵中,与我那朋友一见,便是师父用心之处。况师父与陈衙内外淳熟,故来斗胆。」那尼姑见财起意,将二定银子收了,低低的附耳低言,不过数句,断送了女孩儿的身家,送了阮三郎性命。
那张远见许了,又设计奇妙,深深谢了,送出庵门。不说张远回覆阮三。却说尼姑在牀上想了半夜,次日天晓起来梳洗毕,备办合礼,着女童挑了,迤逦来到陈衙,首到后堂歇了。那陈太常与夫人见他,十分欢喜道:「姑姑,你这一向少见。」尼姑回言:「无甚事,不敢擅进。」奶奶道:「出家人,我无甚佈施,到要烦你拿来与我。」就交厨下办斋,过午了去。陈太常在外理事。
少间,夫人与尼姑吃斋,小姐坐在侧边相陪。斋罢,尼姑开言道:「我小庵内今春托赖檀越的福,量化得一尊观音圣像,涓选四月初八日我佛诞辰,启首道场,开佛光明。特来相请奶奶、小姐,万希光降,如蓬荜增辉。」奶奶听了道:「小姐怎么来得?」那尼姑眉头一纵,计上心来,道:「小僧前日坏腹,至今未好,借解一解。」
那小姐出为才郎,心中正闷,无处可纳解情怀散闷,忽闻尼姑相请,喜不自胜,正要行动,仍听夫人有阻,巴不得与那尼姑私恣计较,扛哄丞相、夫人。因见尼姑要解手,随呼个丫环领那尼姑进去,直至闺室。那尼姑坐在触桶上,道:「小姐,你明日同奶奶到我小庵觑一觑,若何?」那小姐露一点绛唇,开两行碎玉,道:「我来,只怕爹爹、妈妈不肯。」那尼姑甜言美语道:「小姐,数日前有个俊雅的官人,进庵看妆观昔圣像,指中褪下个戒指儿来,带在菩萨手指上,祷祝道:『今生不遂来生愿,愿得来生逢这人!』半日,闲对着那圣像,潸然挥泪。被我再四严问,绝无一语而去。」
那小姐见说了,满面绯红,道:「师父,那戒指儿是金造的?是银造的?」尼姑回言:「金嵌宝石的。」小姐又问道:「那小官人常来么?」尼姑回道:「不常来庵闲观游玩。」小姐道:「那戒指曾带来么?」尼姑又道:「这颗宝石在我这里,金子挖会与雕佛人了。」小姐讨这颗宝石,仔细看了半晌,见鞍思马,睹物思人。只因这颗宝石,惹动闺人情意。正是:
拆戟沉沙铁半消,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那小姐认得此物,微微冷笑道:「师父,我要见那官人一见,见得么?」尼姑见说,道:「小姐,那官人也要见小姐一面。」那小姐连忙开了箱儿,取出一个戒指儿与尼姑。尼姑将在手中,觑得分明,笑道:「合与这舍的戒指一般廝像,小姐道:「就舍与你了。我浼你知会那官人,来日到庵见一见。」尼姑道:「他有心,你有意,只亏了中间的人。既是如此,我有句话与你说。」
只因说出这话来,害了那女人前程万里。
那尼姑附耳低言:「小姐来日到我庵内,倘斋罢闲坐,便可推睡,此事就谐了。」
小姐同尼姑走出房来,老夫人接着,问道:「你两个在房里长远了,两个说甚么样话?」惊得那尼姑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板底荡散了七魄,忙答道:「小姐因问我建佛像功成,以此上讲说这一晌。」夫人送出厅前,尼姑深深作谢道:「来日仰望。」
却说那尼姑出了丞相府门,将了小姐舍的金戒指儿,一直径到张远家来。那张远在门首伺候了多时,远远地望见那尼姑来,口中不道,心下思量:「家下耳目众多,怎么言得此事?」提起脚步慌走上前道:「烦师父回庵去,随即就到。」那尼姑回身转巷,这张郎穿迳寻庵,与尼姑相见,邀入松轩,将此事从头诉说,将戒指儿度与那张远。张远看罢:「若非师父,其实难成。阮三官还有重重相谢。」
至则月初七日,渐渐见红轮坠西,看看佈满天星斗。那张远预先约期阮三。那阮三又喜得又收了一个戒指,笑不出声,至晚,悄悄地用一乘女轿抬庵里。那尼姑接入,寻个窝窝凹凹的房儿,将阮三安顿了。
怎见得相见的欢娱,死去的模样?正是:
猪羊送屠户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那尼姑睡到五更时分,唤那女童起来,梳洗了,上佛前烧香点烛,到厨下准备斋供。大天明开了庵门,专待那老娘、妇女。
将次到巳牌时分,来人通报道:「陈丞相的夫人与小姐来了!」那尼姑连忙出门迎接,邀入方丈。茶罢,佛殿上同小姐拈香了毕,见办斋缭乱,看看前后去处,见小姐洋洋瞑目作睡。夫人道:「孩儿,你今日想是起得早了些?」那尼姑慌忙道:「告奶奶,我庵中绝无闲杂之辈,便是志减老实的老娘们,也不许他进我的房内。小姐去我房中,拴上房门睡一睡,自取个稳便。等奶奶闲步步。你们几年何月来走得一遭。」奶奶道:「孩儿·你这般打盹,不如师父房内睡睡。」
小姐依母之言,走进房内,拴上门。那阮三从牀背后走出来,看了小姐,深深的作了一个揖,道:「姐姐,候之久矣!」小姐举手摇摇,低低道:「莫要响动!」那阮三同携素手,喜不自胜,转过牀背后,开了侧门,又到一个去处,小巧漆卓藤牀,隔断了外人耳目,双双解带,尤如鸾凤交加﹔卸下衣襟,好似渴龙见水。有只词,名《南乡子》,单道着日间云雨。怎见得?词曰:
情兴两和谐。搂定香肩脸贴腮。手摸酥胸奶绵软,实奇哉。褪了裤儿脱绣鞋。玉体着郎怀。舌送丁香口便开。倒凤颠鸾云雨罢,嘱多才。芳魂不觉绕阳台。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
那阮三是个病久的人,因为这女子七情所伤,身子虚弱,这一时相逢,情兴酷浓,不顾了性命。那女子想起日前要会不能得会,令日相见,全将一身要尽自己的心,情怀舒畅。不料乐极悲生,倒凤颠鸾,岂知吉成凶兆:任意施为,那顾宗筋有损,一阳失去,片时气转,离身七魄分飞,魂灵儿必归阴府。正所谓:
谁知今日无常,化作南柯一梦。
那小姐见阮三伏在身上,寂然不动,用双手儿搂住了郎腰,吐出丁香送郎口,只见牙关紧咬难开,摸着遍身冰冷。惊慌了云雨娇娘,顶门上不见了三魂,脚底下荡散了七魄,翻身推在里牀,起来,忙穿襟袄,走出房前。喘息未定,怕娘来唤,战战兢兢,向妆台重整花钿﹔闷闷忧忧,对鸾镜再匀粉黛。恰才了得,房门外夫人扣门,小姐开了门。夫人道:「孩儿,殿上功德散了,你睡才醒?」小姐道:「我醒了半晌也,在这里整头面,正要出来,和你回衙去。」夫人道:「轿夫伺候了多时。」小姐与夫人谢了尼姐,送出庵门。
不说那夫人、小姐回衙。且说尼姐王守长转身回到庵,去厨收拾灾埈顿棹器,佛殿上收了香火供食。一应都收拾已毕,只见那张远同阮二哥进庵,与那尼姑相见了,称谢不已,问道:「我这三小官人今在那里?」尼姑道:「还在我里头房里睡着。」
那尼姑引阮二与张远开了侧房门,来卧牀边,叫道:「三哥,你恁的好睡,还未醒?」连叫数声不应,那阮二用手摇,也不动,口鼻已无气息,始知死了。那阮二便道:「师父,怎地把找兄弟坏了性命?这事不得净办。」尼姑道:「小姐自早到庵,便寻睡的意,就入房内,约有两个时辰。殿上功德已了,老夫人叫醒来。恰才去得不多时。我只道睡着,岂知有此事!」尼姑道:「阮二官,张大官在此,向日蒙赐佈施,实望你家做檀越施主,因此用心不己,终不成倒害你兄弟性命?张大官,今日之事,恰是你来寻我,非是我来寻你,告到官司,你也不好,我也不好。向日蒙施银二锭,一锭用了,止留得一锭,将来与三官人买口棺木装了,只说在庵养病,不料死了。」那尼姑将出这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你二位凭你怎么处置。」
张远与那阮二默默无言,呆了半晌,道:「我将这锭银子去也。棺木少不得也要买。」走出庵门。未知家内如何。正是:
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事会然未保。
夜久喧暂息,池塘唯月明。
无因驻清境,日出事还生。
那阮二与张远出了庵门,迤逦路上行着。张远道:「二哥,这个事本不干尼姑事,想是那女子与三哥行房,况是个有病症的,又与他交会,尽力去了,阳气一脱,人便就是死的。我也只是为令弟而上情分好,况令弟前日在牀前再四叮咛,央浼不过,只得替他乾这等的事。」阮二回言道:「我论此事,人心天理来,也不干着那尼姑事,亦不干你事,只是我这小官人年命如此,神作祸作,作出这场事来。我心里也道罢了,只愁大哥与老官人回来,愿畅怎的得了。」连晚与张远买了一口棺木,抬进庵里装了,就放在西廊下,只等阮员外、大哥归来定夺。正是:
灯花有燄鹊声喧,忽报佳音马着鞍。
驿路迢迢烟树远,长江渺渺雪潮颠。
云程万赚何年尽?皓月一轮千里圆。
日暮乡关将咫尺,不劳鸿雁寄瑶笺。
秋风飒飒,动行人塞北之悲﹔夜月澄澄,兴游子江南之梦。忽一日,阮员外同大官人商贩回家,与院君相见。合家欢喜。员外动问阮三孩儿病的事,那阮二只得将前后事情细细诉说了一遍,老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