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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山堂話本-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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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官人指着枣槊巷里第四家,问僧儿:「认得这人家么?」僧儿道:「认得,那里是皇甫殿直家里。殿直押衣袄上边,方才回家。」官人问道:「他家有几口?」僧儿道:「只是殿直,一个小娘子,一个小养娘。」官人道:「你认得那小娘子也不?」僧儿道:「小娘子寻常不出帘儿外面,有时叫僧儿买餶飿儿,常去,认得。问他做甚么?」
  官人去腰里取下版金线箧儿,抖下五十来钱,安在僧儿盘子里。僧儿见了,可煞喜欢,叉手不离方寸:「告官人,有何使令?」官人道:「我相烦你则个。」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包着一对落索环儿,两只短金钗子,一个简帖儿,付与僧儿道:「这三件物事,烦你送去适间问的小娘子。你见殿直,不要送与他。见小娘子时,你只道官人再三传语,将这三件物来与小娘子,万望笑留。你便去,我只在这里等你回报。」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校椅上坐地,只见卖餶飿的小廝儿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一探了便走,皇甫殿直看着那廝震威一喝,便是:
  当阳桥上张飞勇﹔
    一喝曹公百万兵。
  喝那廝一声,问道:「做甚么?」那廝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来赶上,捽那廝回来,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了便走?」那廝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教把来与你。」殿直问道:「甚么物事?」那廝道:「你莫问,不教把与你!」
  皇甫殿直捏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廝一口,道:「好好的把出来教我看!」那廝吃了一口,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一时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简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子看时:
  某惶恐再拜,上启小娘子妆前:即日孟春时,谨恭惟懿候起居万福。某外日荷蒙持杯之款,深切仰思,未尝少替。某偶以簿乾,不及亲诣,聊有小词,名《诉衷情》,以代面禀,伏乞懿览。
  词道是:
  知伊夫婿上边回,懊恼碎情怀。落索环儿一对,简子与金钗。伊收取,莫疑猜,且开怀。自从别后,孤帏冷落,独守书斋。
  皇甫殿直看了简帖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教你把来?」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蹷鼻子、略绰口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捽着僧儿狗毛,出这枣槊巷,迳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拶里面打底牀铺上坐地底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交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再捽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当时到家里,殿直焦躁,把门来关上,傓来傓了,唬得僧儿战做一团。
  殿直从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甚人在家中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皇甫殿直叫将十三岁迎儿出来,去壁一取下一把箭子竹来,放在地上,叫过迎儿来。看着迎儿生得:
  短胳膊,琵琶腿。劈得柴,打得水。会吃饭,能屙屎。
  皇甫松去衣架上取下一条绦来,把妮子缚了两只手,掉过屋粱去,直下打一抽,弔将妮子起来,拿起箭子竹来,问那妮子道:「我出去三个月,小娘子在家中和甚人吃酒?」妮子道:「不曾有人。」皇甫殿直拿箭子竹去妮子腿上便摔,摔得妮子杀猪也似叫,又问又打。那妮子吃不得打,口中道出一句来:「三个月殿直出去,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皇甫殿直道:「好也!」放下妮子来,解了绦,道:「你且来,我问你,是和兀谁睡?」那妮子揩着眼泪道:「告殿直,实不敢相瞒,自从殿直出去后,小娘子夜夜和个人睡,不是别人,却是和迎儿睡。」
  皇甫殿直道:「这妮子却不弄我!」喝将过去,带一管锁,走出门去,拽上那门,把锁锁了。走去转弯巷口,叫将四个人来,是本地方所由,如今叫做「连手」,又叫做「巡平」:张千、李万、董霸、薛超四人。来到门前,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从里面扯出卖餶飿的僧儿来,道:「烦上名收领这廝。」四人道:「父母官使令,领台旨。」殿直道:「未要去,还有人哩!」从里面叫出十三岁的迎儿,和二十四岁花枝的浑家,道:「和他都领去。」薛超唱喏道:「父母官,不敢收领孺人。」殿直道:「你懑不敢领他,这件事干人命!」唬得四个所由,则得领小娘子和迎儿并卖餶飿儿的僧儿三个同去,解到开封钱大尹厅下。
  皇甫殿直就厅下唱了大尹喏,把那简帖儿呈覆了。钱大尹看见,即时教押下一个所属去处,叫将山前行山定来。当时山定承了这件文字,叫僧儿问时,应道:「则是茶坊里见个粗眉毛、大眼睛、蹷鼻子、略绰口的官人,交把这封简子来与小娘子。打杀后也只是恁地供。」问这迎儿,迎儿道:「既不曾有人来同小娘子吃酒,亦不知付简帖儿来的是何人,打死也只是恁么供招。」却待问小娘子,小娘子道:「自从小年夫妻,都无一个亲戚来去,只有夫妻二人,亦不知把简帖儿来的是何等人。」
  山前行山定看着小娘子生得怎地瘦弱,怎禁得打勘,怎地讯问他?从里面交拐将过来,两个狱子押出一个罪人来。看这罪人时:
  面长皴轮骨,胲生渗癞腮﹔
  有如行病龟,到处降人灾。
  小娘子见这罪人后,两只手掩着面,那面敢开眼。山前行看着静山大王,道声与狱子:「把枷梢一纽!」枷梢在上,道上头向下,拿起把荆子来,打得杀猪也似叫。山前行问道:「你曾杀人也不曾?」静山大王应道:「曾杀人。」又问:「曾放火不曾?」应道:「曾放火。」教两个狱子把静山大王押入牢里去。山前行回转头来看着小娘子,道:「你见静山大王吃不得几杖子,杀人放火都认了。小娘子,你有事只好供招了,你却如何吃得这般杖子?」小娘子籁地两行泪下,道:「告前行,到这里隐讳不得。」觅幅纸和笔,只得与他供招。小娘子供道:「自从小年夫妻,都无一个亲戚来往,即不知把简帖儿来的是甚色样人。如今看要教侍儿吃甚罪名,皆出赐大尹笔下。」见恁么说,五回二次问他,供说得一同。
  似此三日,山前行正在州衙门前立,倒断不下,猛抬头看时,却见皇甫殿直在面前相揖,问及这件事:「如何三日理会这件事不下?莫是接了寄简帖的人钱物,故意不予决这件公事?」山前行听得,道:「殿直,如今台意要如何?」皇甫松道:「只是要休离了!」当日山前行入州衙里,到晚衙,把这件文字呈了钱大尹。大尹叫将皇甫殿直来,当厅问道:「『捉贼见赃,捉奸见双,』又无证佐,如何断得他罪?」皇甫松告钱大尹:「松如今不愿同妻子归去,情愿当官休了。」大尹台判:「听从夫便。」
  殿直自归。僧儿、迎儿喝出,各自归去。只有小娘子见丈夫不要他,把他休了,哭出州衙门来,口中自道:「丈夫又不要我,又没一个亲戚投奔,教我那里安身?不若我自寻死后休!」上天汉州桥,看着金水银堤汴河,恰待要跳将下去,则见后面一个人把小娘子衣裳一捽捽住,回转头来看时,恰是一个婆婆,生得:
  眉分两道雪,髫挽一窝丝。眼昏一似秋水微浑,发白不若楚山云淡。
  婆婆道:「孩儿,你却没事寻死做甚么?你认得我也不?」小娘子道:「不识婆婆。」婆婆道:「我是你姑姑。自从你嫁了老公,我家寒,攀陪你不着,到今不来往。我前日听得你与丈夫官司,我日逐在这里伺候。今日听得道休离了,你要投水做甚么?」小娘子道:「我上无片瓦,下无卓锥,老公又不要我,又无亲戚投奔,不死更待何时!」婆婆道:「如今且同你去姑姑家里后如何?」妇女自思量道:「这婆子知他是我姑姑也个是。我如今没投奔处,且只得随他去了却理会。」当时随这姑姑家去看时,家里没甚么活计,却好一个房舍,也有粉青帐儿,有交椅桌凳之类。在这姑姑家里过了三两日。
  当日,方才吃罢饭,则听得外面一个官人高声大气叫道:「婆子,你把我物事去卖了,如何不把钱来还?」那婆子听得叫,失张失志,出去迎接来叫的官人:「请入来坐地。」小娘子着眼看时,见入来的人:
  粗眉毛,大眼睛,蹷鼻子,略绰口,抹眉裹顶高装大带头巾,阔上领皂褶儿,下面甜鞋净袜。
  小娘子见了,口喻心,心喻口,道:「好似那僧儿说的寄简帖儿官人。」只见官人入来,便坐在凳了上,大惊小怪道:「婆子,你把我三百贯钱物事去卖了,经一个月日,不把钱来还。」婆子道:「物事自卖在人头,未得钱。支得时,即便付还官人。」官人道:「寻常交关钱物东西,何尝推许多日?讨得时,千万送来!」官人说了自去。
  婆子入来,看着小娘子,籁地两行泪下,道:「却是怎好!」小娘子问道:「有甚么事?」婆子道:「这官人原是蔡州通判,姓洪,如今不做官,却卖些珠翠头面。前日,一件物事教我把去卖,吃人交加了,到如今没这钱还他,怪他焦躁不得。他前日央我一件事,我又不曾与他干得。」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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