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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排遣心中的苦闷,萨特写了一篇题为“种子和潜水衣”的小说,是以第一人称写的。其中的“我”是泰勒尔,也就是萨特自己。另一个人物叫露西莱斯,这个名字有点女性化,萨特暗指尼赞。泰勒尔和露西莱斯本来是一对好朋友,后来露西莱斯又同一个阿尔及利亚的犹太男孩好上了,不再理睬泰勒尔。泰勒尔很伤心,同时也进行了自责。他自我分析说:“我很强硬,又很嫉妒,就像一个癫狂的情人,既不体贴又不温柔。而露西莱斯,他既自负又狡滑,总是在找机会欺骗我。”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人生裂痕(1916…1924):保尔·尼赞(2)
泰勒尔还进一步自我表白说:“他这些天来老是躲着我,他觉得我这个人太粗暴,心胸也不开朗,其实我是想表达温柔之情而总是表达不出来,这种感觉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不管怎么说,当我离开他时,我还是高兴得浑身颤抖,因为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就是这个露西莱斯。”
这篇小说当时没有发表,萨特自己后来一直没有提起过,恐怕像其它许多手稿一样,被他完全遗忘了。只是到了将近半个世纪以后,在1971年,才被他的朋友翻了出来,却只剩下开头的两节,发表在这一年的《文学》杂志12月号上。
这篇小说从文学价值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属于一个青少年的稚嫩之作,但具有重要的传记价值。它对于我们了解和分析萨特与尼赞的关系很有帮助。小说真实地反映了萨特对尼赞的感情。不论尼赞怎样,就萨特来说,在他对尼赞的友谊中,确实夹杂着一种爱情的成分。在经历了母亲再婚的悲惨岁月之后,萨特的感情生活呈现出一片空白。在同尼赞的友谊中,他寻求着这种感情的补偿,他是全心全意地喜爱这个朋友。
由于在拉罗舍尔深受暴力的影响,回到巴黎后,萨特在同尼赞的交往中仍然存在某种障碍:他无法温柔待人,往往显得强硬和粗暴。在这篇小说中,萨特不加掩饰地把自己这些性格特征表现出来了。就尼赞而言,他也很珍视这份友谊,但有较多的保留,他的情感中没有什么爱情的成分,不是像萨特那样完全将自己交给对方。双方在感情的交流上是不对等的,因此萨特感到某种悲哀和失望。
据我的分析,萨特对于尼赞的爱情虽然是一种同性之爱,却几乎不含性的成分。萨特回到巴黎后,成了寄宿生。在拉罗舍尔时他没有任何异性朋友,初来巴黎时也没有。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有一种性本能的躁动,有一种性宣泄的要求,反映在行动上,萨特有时冒险去脱同宿舍男孩的裤子;但这也不是明确的性要求和性行为,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也许这是由于长期缺乏同异性的接触和交往,与同性在一起时的自然反应。
与此形成对照,虽然萨特同尼赞的关系十分密切,却从来没有这样的行为。他对尼赞的爱有着较多的柏拉图式的成分,完全是情感上的。性和爱在这里有了明确的分野。所以我认为,萨特同尼赞的关系不是通常意义的同性恋;但在把这种情感的爱转移到异性之前,同尼赞的友谊是萨特唯一的情感宣泄渠道。
萨特在写于35岁时的《奇怪战争日记》中回顾和分析了自己同男性和女性的关系。他说,他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同年龄的男性,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尼赞。谈到暴力对于自己的影响时,他说,他有可能对男性朋友施行暴力,也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尼赞,他肯定不会去揍尼赞这样的好朋友。萨特晚年回忆说,尼赞是他唯一有着深厚感情的男性朋友。在尼赞之后,再也没有哪个男性能够获得他如此亲密的友情。
上大学后,萨特和尼赞仍然维持着亲密的友谊。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两人常常是形影不离。但他们的友谊继续受到尼赞怪毛病的影响,尼赞还是跟以前一样,常常一连许多天不与萨特说话。有时他突然几天不在学校,回来时喝得醉醺醺的,还带着几个完全陌生的人。周围的同学问萨特,尼赞是怎么回事。萨特只有苦笑,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尼赞什么都不对他讲。他只有随口回答:“也许他的性情有点问题。”
终于有一天,尼赞突然失踪了。后来才知道,他谁也没告诉,跑到亚丁当了家庭教师。所有的同学都不理解尼赞的行为,猜测不出他这样做的动机,最后只有归结为“可能尼赞很喜欢旅行”。萨特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过了一段时间尼赞又回到巴黎,他们还是好朋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萨特更多地发现他与尼赞的差异。例如在政治态度方面。尼赞不仅热衷于政治活动而且态度多变。他在文科预备班时就参加了共产党,后来突然变成了君主主义的拥护者。到巴黎高师后不久,他态度又变,再次加入共产党。这种忽左忽右的大转变让萨特瞠目不知所对。而萨特自己对政治是不感兴趣的,一门心思搞自己的写作。
尼赞的宗教信仰也是可以随时变化的。他原来也跟萨特一样,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有一天他对萨特说:“我今天同牧师一起共进午餐,我觉得自己可以皈依新教。”萨特感到非常惊讶和气愤:“但你并不相信上帝呀!”然而尼赞毫不在意地回答:“我发现他们的道德对人们还是有吸引力的。”只是到了很久以后,萨特才知道,尼赞之所以作出这个改变,是因为他那虔诚的母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牧师。而萨特一旦失去宗教信仰,否认上帝的存在,就再也不会重新返回上帝的身旁了。
萨特发现,在同女性的交往中,两人态度也完全不同。萨特对于情人的过去从不计较,只要此时她心中只有自己就行了。而尼赞不是这样,他要求自己的情人必须是处女。因此他往往拒绝那些有过浪漫史的姑娘们,不论她们对他是多么倾心。一次,一位姑娘随尼赞来到他的住处,要把自己奉献给他。他很有礼貌地拒绝了:“亲爱的女士,我们只能一个一个地进入这个房间!”尼赞从亚丁回来后不久就结婚了,接着就有了孩子。他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家庭生活之中。这也让萨特大失所望,因为他自己是个独身主义者,以为尼赞也会跟他一样丝毫不以家庭为意。
最让萨特不能容忍的是尼赞对文学“不忠”的态度。在大学的第二年,尼赞突然向萨特宣布,文学已使他厌烦,他想改行当一个摄影师,而且他已经让一个朋友给他上有关摄影的课。虽然最终他并没有真正去搞摄影,但这种将文学视为儿戏的态度对萨特打击很大,因为萨特自己是将文学看成生命一样珍贵的东西。他以为尼赞跟他一个样,他们的友谊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而实际上尼赞不是,虽然他在词语的使用上要比萨特轻松自如得多,写得也更好。
35年后,萨特在《回忆尼赞》这篇长文中对他的朋友作了分析,搞清楚尼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俩为什么有这样大的区别。
由于家庭的变故特别是父亲的遭遇,尼赞从来就没有感受过自由,而且失败感和死亡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心中。他热心政治是为了摆脱这种失败感和死亡的阴影;巴黎高师的沉闷气氛让他感受到死亡,所以他无法忍受,于是出逃。他认为文学、宗教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不可能使他获得拯救,所以根本不当回事;至于同异性的关系,他认为那种罗曼蒂克的生活有点类似死亡,是他所不愿意要的;他宁可有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妻子,孩子,他靠这来拯救自己。他常说人是定居的,他又说:“把我的领域、我的需要和我的人给我。”但萨特当时并没有听懂他这些话的意思。
萨特在回忆录中还将自己同尼赞作了比较:他仅仅希望用词语作炸弹来摧毁自己所不喜欢的世界;而尼赞不但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包括大学对他的压迫,还希望联合所有的人去共同炸毁那块要压碎他们的石头,而不是只在想象中。所以尼赞积极投身政治,接受唯物主义和决定论。而这些都是萨特当时无法理解的。
由于他们之间有这许多不同而且彼此难以沟通,渐渐地,萨特同尼赞的关系冷了下来,但没有中断。他们还是好朋友,只是会面的时间较少;见了面也只是随意聊聊天。
在这以后,在萨特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对尼赞的深厚感情。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开始前,萨特在与波付瓦讨论战争问题时,十分激动地说:“一定要消灭纳粹!我不希望被迫吞下自己的手稿,不希望别人把尼赞的眼睛挖出来!”这话表明,尽管这时他同尼赞的交往已经很少了,在他的心目中,尼赞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尼赞在战争中阵亡。战后,尼赞曾受到一些人的诬蔑,他的作品也被封杀,长期不能出版。这时萨特站出来为尼赞说话,为他的小说重新出版作序。萨特的回忆文章充满深切的怀念之情;他据理回击了对亡友的恶毒诬蔑,为尼赞遭受的不公平对待呐喊,为他俩的青春和友谊而自豪,为他们的误会而遗憾。这篇文章获得读者特别是年轻人的好评,而评论家也认为这是萨特写得最好的散文作品之一。
第一部 孤独(1905…1939)人生裂痕(1916…1924):性爱游戏(1)
萨特回到巴黎,跟尼赞成为最好的朋友,这时他还没有异性朋友,更没有性经验。此前缺乏与年龄相当的异性交往的原因,是拉罗舍尔的生活环境。在拉罗舍尔的几年里,经常到家来的那些继父的同事,正巧都没有女孩子,萨特在家中基本上接触不到同龄女孩。同母亲交往的有几个成年女性,但她们从不对萨特作出爱抚的举动,也许是因为萨特已经大了,看着不那么“好玩”,也是是因为拉罗舍尔的人文气氛与巴黎不一样,总之,萨特对她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