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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蟾宫艰难的撑起身子;脑袋上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感到脑子有些发晕;刚刚坐起;便又躺了回去;索性不再勉强自己;就这么侧着身子,看着帐外的那名女子;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平安县,他缠绵病榻,她守在病榻旁。
但那时候,她的眼神总是落在他身上,而现在,她的视线已经飘向远方。
“你受了点伤,不过并无大碍。”唐娇温声道;“这里是我家,你在这里将养些日子,等伤好了再离开吧。放心,不会耽搁你的殿试的。”
暮蟾宫侧首看她,声音温润道:“你这是要软禁我吗?”
唐娇愣了愣,笑着说:“不,我想保护你。”
“他果然还是想杀我吗?”暮蟾宫苦笑道。
唐娇的目光飘向窗外:“不会,我会让他改变主意。”
安顿好暮蟾宫之后,她走出了房间。
外面正在下雨,雨水犹如无数条白线,将天与地连接。
唐娇走到自己房门前,看着跪在雨水中的那个人,眼睛里闪过深深关切,几步走到他身旁,将红色油纸伞倾在他的头顶上,低声说道:“别跪了好吗?”
“我无能,无法说服殿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您犯错。”大雨洗刷着天机的面孔,他安静的跪在地上,平静的说,“这是我应得的处罚。”
“你这是处罚你,还是处罚我?”唐娇急促道,“我只是不想滥杀无辜罢了……”
“什么叫做无辜?”天机忽然冷冷打断她,“若论苦衷,每个人都有苦衷,若说无辜,每个人死了,都有人会为之哭泣。又要顾虑这个又要顾虑那个,殿下,你走的可是夺宫之路,难道还想一个人都不死吗?”
唐娇嘟囔了一声:“那是最好不过的……”
“那最后死的人就是你!”天机突然大吼一声。
唐娇被他吓得手一抖,手里的油纸伞险些跌落下去。
天机犹如负伤的野兽般,身躯剧烈起伏片刻,才将汹涌的感情压抑回去,抬头看着她,近似哀求道:“殿下,不要心软,不要慈悲,不要让人发现你的弱点……我还不想看见你死。”
唐娇头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呐呐点头。
“这条路上注定有人流血,也注定有人要弄脏手,你不忍心杀的人,我来杀,你不想弄脏手的话,我来动手。”天机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唐娇别过脸去,她还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天机眼中闪过一丝怅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现在知道这些,你还喜欢我吗?”
唐娇转过脸来,楞楞的看着他,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焦急。
只见天机的身子晃了一晃,忽然歪倒在地。
“喂,你怎么了?”唐娇丢了手里的油纸伞,不顾一地泥泞,跪在地上,将他抱在怀里。
天机身上一片滚烫,他躺在唐娇怀里,恍惚了一阵,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然后不敢相信的喃喃道:“我怎么可能会生病……”
唐娇哭笑不得:“你是人啊,是人都会生病的。”
她不懂,对天机这种人来说,生病通常意味着死,因为没有人会照顾他们,也没人会来关心他们,一旦落单,一旦生病,那几乎就意味着自生自灭。
天机不喜欢这样软弱的自己,他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反而视线愈加模糊起来,隐约间,似乎听见了唐娇的哭声,淅淅沥沥的,渐渐盖过了雨声,缠绵在他耳畔。
“救命啊,来人啊!”唐娇一边哭,一边把他往房内拖,可这里不是温园,为了安置暮蟾宫,天机才临时租下了这个偏僻院落,为了防止事情外露,压根就没有请佣人,故而唐娇喊了半天,最后只喊来了暮蟾宫……
风雨成诗,暮蟾宫一身白衣,举着一柄枫红色的油纸伞,缓缓走到唐娇身边,将伞往她头上微微一倾,温声道:“唐姑娘,需要帮忙么?”
唐娇满身狼狈的看着他,哭着说:“暮少爷,你能帮我请个大夫来么?”
暮蟾宫默默将目光投向天机。
唐娇真是又尴尬又害怕,刚刚还想取人家性命,转头又要人家帮忙,这事的确做得不大地道,但她又没有别的人选,想要自己去请大夫,又怕把暮蟾宫和天机这一对仇家留在这里,更生是非……
“好啊。”暮蟾宫收回目光,对唐娇温和一笑,“我们先把他送进房去,然后我再去请大夫。”
唐娇松了口气,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未等落下已经被雨水洗去,她真心诚意的说:“暮少爷,谢谢你。”
雨水浸透了身上的衣衫,暮蟾宫身上觉得冷,心里却觉得滚烫滚烫的,笑着对她摇摇头:“不用谢。”
反正他也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无需谢他。
两人合力将天机搬到房内,还好这院子虽然没人住,但里面的床铺棉被还是备好了的,唐娇脱了天机的鞋子,将被子盖在他身上,用手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然后转头对暮蟾宫泪眼朦胧道:“他烫的很厉害。”
暮蟾宫点点头:“我去请大夫。”
唐娇有点怕他中途就这么跑了,急忙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袖子。
“暮少爷,不瞒你说,他已是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了。”唐娇两眼含泪,哀哀说道,“你不可怜他,也请可怜可怜我,帮我救救他吧,等他醒了以后,我一定让他向你赔礼道歉。”
暮蟾宫看了她一会,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摘去她眼角那滴泪水。
唐娇一惊,他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样,轻描淡写的收回手,将她的眼泪藏在手心,温声道:“我说话算数的,说了帮你,一定帮你,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再停留,撑开手中油纸伞,独自一人走进了风雨之中。
他走后,唐娇急忙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倒在脸盆里,将毛巾拧干了给天机擦身,擦到一半,天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喃喃道:“我这是要死了吗?”
“发烧而已,死不了!”唐娇哭笑不得。
天机这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张口想要阻止,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发烧是会死人的……”天机低声喃喃道,“我哥就是这么死的。”
天机还记得当年唐棣发动政变,他们一行人抵抗不了,最后不得不逃出京城的时候,那一路逃亡犹如丧家之犬,没得吃没得睡,一旦被抓住,就会被人像杀狗一样杀了,很多人就这么死了,还有一些人没死,但病了,可大部队不能为了他们停下来,也没有药给他们吃,只能把他们丢下,任他们自生自灭。
天机那时候还小,被父亲牵着,一路走一路回头,有好几次都想跑回哥哥身边照顾他,但立刻就被父亲拉了回去,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躺在那棵大榆树下,孤零零的,冷落落的,朝他伸出一只手,似在无声的求救。
“你才不会死。”唐娇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温暖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温柔疼惜的说,“我会照顾你的啊,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天机愣了愣,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一直无情的仿佛面具似的脸上,似乎带上了点人类的感情。
“……其实你让我死了更好。”他沉默半晌,忽然喃喃道,“我死了,对你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说什么呢!”唐娇轻轻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装作发怒道,“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天机闭上了嘴。
唐娇看了看他,忽然低下头,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好了,快点好起来。”唐娇摸着他略带风霜的脸颊,温柔道,“你活着,我才有家。”
那一刻,全世界的光忽然凝聚在她身上。
天机静静看着她,根本移不开眼去,直到门扉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暮蟾宫收了伞,与一名中年大夫一同走进来。
天机转眼看见暮蟾宫,立刻就想坐起来,但又被唐娇给按了回去。中年大夫坐在床边,给他把了脉,然后摸着胡须道:“连日奔波,殆尽心力,心事太重,郁结于心,再加上还淋了这么大一场雨……看来得在病床上躺上一段时日了,来,这位小娘子,老夫给你开一剂药,再嘱咐嘱咐你几件事。”
“好。”唐娇急忙过去听医嘱。
在她身后,暮蟾宫与天机四目相接,不等他开口,暮蟾宫便负手而立,温文尔雅道:“又不是救命之恩,你不必对我太过感谢。”
天机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唐娇也听见了这话,心中更觉尴尬,送走了大夫之后,便小心翼翼的对暮蟾宫道:“暮少爷,时候不早了,我送送你吧。”
至于软禁的话,她是提也不想提了。
“有劳了。”虽然肩上背上已经湿透,但暮蟾宫仍然风度不减,仍旧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笑容令人心折。
两人并肩走向大门口,路上,暮蟾宫忽然有意无意的提起:“你一个女孩子,外加一个病人在这,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左右我在京城也没什么事,以后能来这里坐坐么?”
“当然当然。”唐娇感恩戴德状。
暮蟾宫顿时觉得挨这一顿打很是值得了。
两人在门前分手,唐娇关上房门之后,长出一口气,觉得今天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简直再也不想提起……今夜就这么凑合着过吧,等到明天一早,雨停了,她就去温园叫人来,把天机给运回去,然后好好调理他的身体。
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抬脚往屋内走。
岂料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啊?”唐娇有些莫名其妙,这房子还是刚租的,怎么就有访客到来。
打开门,只见暮蟾宫站在门前,面色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他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有些虚弱更有些无奈的说,“我好像也病了……”
唐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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