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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我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绿初一边哭,一边将抱在怀里的琉璃盘子慢慢举起,“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拿这样珍贵的琉璃盘子待客,但是摔破盘子的人毕竟不是我啊!求你看在我陪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原谅我这次,让我继续留在你身边吧……”
唐娇冷眼旁观,目光扫过那张盘子,被阳光一照,那张琉璃盘更显得流光四溢,里头的那只潜龙仿佛要飞腾而出,驾云气而入长空,只可惜无数的裂缝布满盘身,即便用胶补过了,但这盘子已经从绝品变成了次品,再难登大雅之堂。
暮蟾宫隔着白绫帐看着她,却久久的没有伸出手,去接这张盘子。
“少爷,你为何这么狠心!”绿初急得大哭道,“你一向宠着我的,前年我说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你就你的扇子都给我撕,那些山水画扇,洒金绢扇合起来,难道还比不上一张盘子吗?当日对我千般宠爱,为何今日却要弃之如敝屐呢?”
暮蟾宫叹了一声,伸手出帐,接过那只盘子。
绿初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她也是被暮家人宠坏了,她娘是暮蟾宫的乳母,她奶奶又是王夫人的乳母,这层关系下来,使得绿初比别人都不同,不但打小留在暮蟾宫跟前,陪他一块长大,而且眉眼长开,刚刚晓事的时候,就被大夫人点着鼻子,说是喜她长得玉雪可爱,要她将来嫁给自己儿子做妾。
这不过是当日大人们的一句戏言,但绿初就以为得了诺,从此越发不把自己当奴婢,在大夫人和暮蟾宫面前还能节制些,到了小丫鬟面前,就要摆出一副姨娘的派头,指使人家做这做那,还不给好脸。
等到暮蟾宫病了,也没见她收敛,她总以为凭借自己奶奶跟大夫人的情分,就算不能嫁给大公子做妾,至少也能嫁给小公子做妾吧?这可是大夫人当年亲口承诺过的。
直到唐娇出现,暮蟾宫的病情也跟着好转起来,绿初的心思便又跟着不同。
比起小公子,终究还是大公子前程更为远大。绿初想到这里,便看唐娇不顺眼,觉得对方夺走了暮蟾宫对自己的宠爱,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可是无论是大夫人还是暮蟾宫都希望她嫁进来当妾,她不能违了主子的意思,自然只能在私底下弄些小手段,好叫她失宠的快些。
于是她从八宝阁里将潜龙入渊琉璃盘拿了出来。
这不但是暮蟾宫最喜欢的盘子,同时还是大夫人的父亲,王丞相送他的礼物,预祝他能三元及第,潜龙出渊,如今尚未及第就打碎了盘子,已是不详,日后若是暮蟾宫进京殿试,总是要过他府上一叙的,到时候若是大少爷三元及第了还好,若是没能三元及第,再被人提起这盘子,以及这盘子被某个侍妾打碎了的事……
绿初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奈何中途便被暮蟾宫看破,不但看破,还出言提醒了大夫人。
大夫人想明白之后,立刻就要发落她,可是绿初心比天高了那么多年,哪里肯就这么顺着她的意思,嫁给一个大字不识的粗鄙汉子,于是求到暮蟾宫面前,也不敢再在他面前使小计谋,只想用过去的旧情打动他……
现在看来,这招果然有效,大少爷的心肠果然还是软的,他果然还是念着她宠着她的……
胜利在握,绿初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然后这笑容僵住了。
暮蟾宫这几天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虽不能站,但至少还能坐,只见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端方的侧坐床上,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一段白色的袖子从帐子里伸出来,修长的指尖,似坠非坠地拎着那只刚刚修复的琉璃盘。
“绿初,你还是没懂。”他说完,松开了手指。
琉璃盘坠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这一次,只怕再难重圆。
绿初愣愣的看着地上的碎片,她压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琉璃盘会落得这个结局,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个结局一样。
倒是唐娇旁观者清,看懂了一些。
恐怕暮蟾宫的意思是,我给你的东西,你可以接着,随便你怎么折腾怎么玩,比如那些扇子。但是我没给你的东西,你不可自取,比如那只琉璃盘。
其实这一点,大夫人也是一样的,她可以选择把绿初嫁给哪位公子当妾,但不会允许绿初自己来挑剔和算计两位公子。
绿初不懂,还过度恃宠而骄,于是犯了忌讳,不一会,外面就冲进来两个健妇,任她大哭大闹也不理,一人一边将她给拖走了。她们走后,又来了个小侍女,把地上的盘子碎片给扫走了。
“可惜了这琉璃盘。”她打扫的时候,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好不容易修好的,怎么又打碎了。”
待她走后,暮蟾宫轻轻摇摇头,随口一问道:“唐姑娘也这么觉得吗?”
“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唐娇也是随口一答,“既然没能保存好它,至少要亲手毁了它,留下绝世美名,总好过让它歪歪扭扭浑身是缝的留在世上。”
暮蟾宫微微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非常动听,犹如银瓶乍破,犹如珠滚玉盘,犹如飞瀑流泉,犹如云龙低吟……屋子里的乐器那么多,但没有任何一件能比得上他的音色。
好不容易才笑够,他抬手示意唐娇过去。
唐娇简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的走上前去,刚刚坐下,就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朝她伸来,灵巧的手指卷起她一缕鬓发,牵进白绫帐子里。
白衣黑发的少年端坐在帐后,犹如莲台上面容模糊的神祗,低下头,细嗅指尖缠绕的那缕发丝。
唐娇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
他该不会是发现了吧……
解药……就抹在她的头发上啊!
☆、第23章 宁为玉碎瓦不全
“唐姑娘。”暮蟾柔声道,“我们开诚布公吧。”
唐娇心中一凛:“暮公子有何指教?”
“我身上这不是病。”暮蟾宫道,“而是中了毒。”
唐娇心跳骤然加快。
“时间大约是半年前,我从京城归来,养精蓄锐,温故知新,打算为来年的殿试做准备。”暮蟾宫玩弄着指尖那缕发丝,淡淡道,“期间,却发现家里有一名下人,行为非常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唐娇问道。
“他找到机会就往书房里钻。”暮蟾宫道,“起初,我以为他是心中向往孔孟道,富贵自向书中求,后来发现,他对科考要用到的那些书,根本碰都不碰,相反,对家父的《暮园随笔》以及一些文书档案的兴趣极大。”
说到这里,他随口解释了一句:“《暮园随笔》是家父即兴之作,非诗非赋,而是记录每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会记录一宗奇案,有时候只会记录中午吃了什么,就文采与作用来说,纯属自娱,对旁人没有太大作用。若是有心读书,不会选这本随笔看,若是有心讨好家父,也有许多其他选择,为什么偏偏钟情于这部随笔?”
“有人爱诗,有人爱赋,或许这世上就是有人喜欢看……观察记录吧?”唐娇好不容易才把流水账三个字吞了下去。
“我觉得此事蹊跷,所以开始观察他。”暮蟾宫笑道,“但他立刻就发现了。”
“然后呢?”唐娇有些好奇的问道。
“然后,他就先下手为强了。”暮蟾宫一想到那天的事,就想叹气,“他趁夜而来,卸了我的下巴,往我嘴里塞了一枚毒药。”
“……天底下居然会有如此凶残的下人。”唐娇已经基本确定对方的身份了,这么凶残可怕还总是随身携带毒药的人,翻遍平安县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公子,你为何不喊人将他拿下,顺便逼他拿出解药。”
这建议提了也白提,看暮蟾宫现在那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就知道他当日根本就没能奈何跟踪狂。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对方是个比江洋大盗还凶残的歹徒。”暮蟾宫淡淡道,“不过还好,他没有立刻杀了我,而是留我一命,让我背诵最近二十年来的籍账。”
“……”唐娇不知为何想起那几个被跟踪割腕放血的阴媒人,忍不住嘴角抽抽道,“这是一种酷刑吗?”
对她来说,背诵任何一样她不喜欢的东西,那都是酷刑。
更何况是籍账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而且一背还是二十年份。
“我倒应该感激户籍三年一造,县衙里的户曹又粗心,往年的籍账常常被他搞丢。”暮蟾宫自嘲一笑,“否则,当日他或许就不会留下我的命来。”
“那你……真的背出来了?”唐娇有些敬畏的看着他,这是何等非人的记忆力啊……
“嗯,背出来了。”差一点就三元及第之人,必有其过人之处,背诵几百本籍账对暮蟾宫来说根本就是件不值一提的事情,他看过,自然就能背出来,“背完之后,就被他打晕了,解药也没给我。”
“……”唐娇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而且还是因为脑子太好引来的无妄之灾,忍不住怜悯道,“你没找大夫吗?”
“找了。”暮蟾宫无奈摇头,“结果每个人都说我是突发恶疾……根本没有人发现我其实是中毒。”
“……公子,真是苦了你了。”唐娇的眼神更加怜悯。
“嗯,没事。”暮蟾宫轻描淡写道,“反正他留下的线索也已经够多了,我把一串线索总结起来,不难发现他其实在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唐娇沉默了下来。
“胭脂镇,唐娇。”暮蟾宫玩着她的头发,就像抓住了一条重要的线索般,胸有成竹的笑道,“……就是他在寻找的人。”
唐娇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尚有余愿未了,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我必须抓到他。”暮蟾宫说到这里,抬起一根指头,指着唐娇道,“抓不到他,至少也要抓住你……”
珍珠般零散的线索透过他这一句话,连成了串,唐娇脱口而出:“所以,你才说要跟我结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