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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那是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有人迹光顾的深壑。这时,黄昏的夕阳正使这里变成一个巨
大的阴影。
整个儿晚上他的心情都有些恍惚和压抑,也很疲倦。熄灯后欧阳兰兰拱到他的被子
里,在他耳边喃喃地说着肉麻的话,手脚并用地糊在他的身上。这是入藏以后她第一次
向他表达床第之事的信号。但肖童厌烦地坐起身子。
“怎么啦?”欧阳兰兰不满地问。
“没什么,我很累。”肖童说:“我不希望现在伤了身体。”
“怎么伤身体啦,你这又是闹什么情绪呢,我不明白我又怎么你啦?”
肖童闷声闷气地说:“我想戒毒!”
“戒毒?”欧阳兰兰疑惑地也坐起来,“在这儿?”
“对。”肖童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并且马上就决定了。他看着欧阳兰兰,冷冷地
说:“你愿意帮我吗?”
“在这儿怎么戒?你也没有药,也没有医生。你怎么想起现在就戒?”
“对,我想现在就戒。”肖童语气坚定。他说:“你要是同意我戒,就帮我。我想
在离开这儿的时候,在我将来有朝一日回家的时候,我要像个好人一样地回去!”
“好,”欧阳兰兰似乎被他的决心所感染,“我同意,我帮你。我知道你这毒一天
戒不了,你就会恨我一天。”
肖童恶毒地望着她,他觉得和她呆在一起真不是个滋味!她的每一个表情,无论软
硬,都带出一股子主宰的欲望,和她在一起他的每一句言语,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种
挣扎和抵抗。他咬着牙说:“对了,是你毁了我,所以我恨你。我这毒戒不了我就恨你
一辈子!”
欧阳兰兰说:“我也恨你!你老是羞辱我,晾着我,我有时候真觉得杀了你也不解
气。可谁让你是我爱的第一个男的呢。我他妈爱你都爱得不是我自己了。没准儿我将来
早晚有一天得毁在你手里。你这人的心其实狠着呢,我都看出来了!”
四十三
戒毒的艰难对肖童来说并非初次,但这一次的痛苦却来得异常凶猛。在这里找不到
一点戒毒的药物,无论是代替性或麻醉性或辅助性的戒毒药物全都没有。肖童忽略了药
物在减轻痛苦方面的作用,他只是依靠自己的体力和意志与之抗衡。也因为突然增大的
对氧气的消耗,他的高山反应并发而来,有几次竟活活窒息过去。所有的痛苦都极尽能
事地给他意料之外的袭击,打乱他的招架,让他昏昏醒醒。而最终支持他拼死抵抗的力
量源泉,就是与庆春共同拥有未来的幻想,和那篇烂熟于胸的对祖国母亲的赞颂。那不
知背诵了多少遍的演讲词配着疾风急浪的黄河协奏曲,常常响彻在他的耳畔脑海,让他
的苦难变得伟大和充满牺牲的激情,让他从肉体的折磨中找到心灵的感动。他想欧庆春
如果知道他的默默挣扎那一定会爱他的。她是一个爱慕坚强崇拜成熟喜欢深沉的女人。
在他最难熬的时候,欧阳兰兰让老黄和建军把他绑起来,绑在床上,任他呻吟,喊
叫龙川文集南宋陈亮(世称龙川先生)著。三十卷。另有,哭泣,谩骂。谁也不去理他,
有时他实在闹得厉害了,欧阳兰兰就忍不住跑进屋去看他,看他的涕泪交加和苦苦哀求。
他说我不戒了,你给我一口烟吧,你给我烟我保证永远听你的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
什么。欧阳兰兰摆着冰冷的面孔不为所动,她说你再坚持坚持吧,已经熬这个份上了,
再坚持坚持就熬出来了。到后来她也说累了,说皮了,索性不再说话,就坐在他身边看
他折腾。那样子几乎是在欣赏他的痛苦,脸上甚至还能看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肖童那时
心里突然清楚起来,欧阳兰兰的表情让他一下子看懂了她的性格。她是一个既缠绵又残
忍的女人,既可以委曲求全柔弱如水,又在内心深处充满霸欲、热烈、执著和冷酷。妄
为兼而有之。他恨恨地想,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经历,这样的父亲,她能学出什么好
来!
她给他喂饭,给他吃烧得香喷喷的牛肉和羊肉,他不知是出于胃里的厌恶还是心里
的厌恶,摆着头坚决不吃。欧阳兰兰没办法,左哄右劝最后把碗往桌子上一顿前弥曼差
派即“弥曼差派”。,骂了句:“你他妈爱吃不吃,谁还求着你!”她当着他的面自己
吃,吃得吮吸有声津津有味。肖童转过头不去看她。他万箭钻心般地想念着庆春,就觉
得自己万分地孤独。在这举目无亲的异乡的角落里,他一天到晚绳索交加,一动也不能
动地忍受着酷刑般的痛苦和心灵的荒凉,他为自己而流泪。有一两次,他怨恨地想到了
他远在德国的父母。他们大概充实得几乎忘了他这个儿子。他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的儿
子,这半年来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他想象着他们大概又要和那些友善的德国同事去慕
尼黑郊区的乡村度假了。他知道那儿有一年四季都绿荫不断的山丘,有幽静的树林,湿
润的林间小路和小路两侧时隐时现的木屋。山脚下是一片湖水,深蓝的湖里常常游犬着
几只雪白的野天鹅,把平滑如镜的湖面犁出一个个人字形的微澜。是的,他相信他的父
母此时就在那里,悠闲地散步,坐在湖边原木搭就的钓鱼码头上,喝着气泡丰富的啤酒,
把面包撕碎了丢进湖里,让野天鹅觅食。他们对小动物一向充满了爱怜和人道主义。当
然他们间或也会想起他来,会议论起他的学业,担心他被一些不好的女人勾引。但那只
是一瞬,很短很短的话题,说说就过去了。从他很长时间才能收到的那一两封由母亲执
笔的短信中,他知道关于他的话题就是如此。
于是他集中了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要靠自己,他一定要坚持到底。因为他要是带
着毒回去,庆春和她正统的父亲,是不会要他的。他要让他们看见切宗教迷信。政治上
主张改变现存的社会制度,建立一切财,他已经彻底地把毒戒了,是一个好人了,是一
个完全正常的人了!
四天之后,他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屋子,走到充满阳光的院子里。
也许是这里离太阳太近的缘故,冬天的阳光也像春天般的温煦。他仰着苍白的脸概念,
它是为了创造一种真正的人道社会。参见“批判的马,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不知为什
么他突然想放开沙哑的喉咙大声地朗诵,想拼尽身体里最后的余力,一句一句地,仰天
大喊:
“上下五千年,英雄万万千。壮士常怀报国心!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
还!”
他停了一下,看着站在阳光下惊奇地发愣的钟老板的小女儿,他笑了一下,冲她轻
轻地念道:“这是每个龙的子孙永恒的精神!”
他觉得整个儿身心终于透出了一口气!
一周之后,他开始有了胃口,能够如常地吃饭和出门散步,晚上也能睡好,体力在
明显地恢复。他甚至能骑上一匹邻家的老马,歪着肩膀一颠一颠地在坡地上小跑。晚上,
他借口身体不能再有消耗,拒绝欧阳兰兰碰他,但他自己却在夜深人静时闭眼想着庆春。
他几乎每天都要在幻想中和庆春做爱一次,否则就不能入睡。但每当和庆春“爱”过之
后,他又会陷入一种心灵的空旷和虚无。于是他常常在梦中用各种浪漫的方式与她相会。
他梦见他和她一起到了松花湖上,坐着马拉爬犁,在铃铛和欢笑声中扬鞭飞驰。湖上没
有人,四周的冰峰雪峦只属于他们自己。他梦见他们去山上滑雪,像专业选手那样高水
平地在雪道上互相追逐。他还梦见开冰捕鱼的夜晚。他和她一齐用力拉网,一网出水,
金鳞毕现,灿若头顶的繁星,他们失去重心滑倒在冰上,周围的渔民们皆欢声大笑。他
有时也会梦见明朗辽阔的天空和一派银色的山系,那当然是西藏特有的雪域风光。他和
庆春驾驶着吉普车,穿越着旷野和湖泊,远处是奔腾的野马,身边是背负鼓鼓囊囊的毛
织口袋,成群结队涉过河滩的羊群。天上的云白得耀眼,低得像是伸手可触。他们看见
了寺庙群落五彩的经幡和辉煌的金顶。他们像朝圣的藏人一样在释迦牟尼。松赞干布和
文成公主的像前五体投地,匍匐而拜。肖童一拜再拜长拜不起,这种藏式的拜礼像做操
一样让他觉得十分有趣。拜毕起身,不见了庆春。他大声呼喊找遍了寺院,遥遥看见庆
春和李春强携手走远。他拼尽全力疯狂追去,半路杀出欧阳天、黄建军和欧阳兰兰,他
们拦住他,挂着满脸的怀疑,责问他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去通风报信?他矢口否认竭力
辩解赌咒发誓。不料那位邮局的女营业员突然惊喜地喊着他的名字不期而至。她递过那
封未能发出的密信,兴奋地说那个邮编号我帮你查到了,你找到人民币了吗现在可以去
寄。肖童面如土色,知道死期已近。欧阳天劈手夺过那信看后缓缓撕碎,将白色的纸片
从寺庙的殿顶重檐洒向空中。然后他们把肖童五花大绑,给他吸毒,注射海洛因,看他
毒瘾发作,嘶声惨叫,然后把他抬上山崖绝壁,向不毛的山谷里狠狠地抛下……肖童凌
空大喊,灵魂已然出窍。他用力睁开双眼,酥油灯下,欧阳兰兰正在俯身温柔地看他。
她用毛巾帮他擦头上的汗,问:“你做恶梦了吧?”
他闭上眼,想从惊恐中恢复一下。
她又问:“梦见什么了?”
他睁开眼说:“梦见我让人杀死了。”
她吃惊地笑笑:“你心里准是有什么鬼了,怎么老做这种梦,谁要杀你?”
他说:“你,还有你爸爸。”
她更乐了,蛮有兴趣地问:“我们怎么杀的你?用枪,还是用刀?我要杀你,一定
要让你一点一点慢慢地死,我最喜欢折磨人了。你梦见我把你大卸八块了吧?”
“你们用毒,给我吸了好多好多毒,还给我静脉注射,打进好多海洛因,然后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