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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写给谁?”
“没有谁。”卡尔顿仍然把手放在胸前。“写日期吗?”
“不。”
囚犯每提一个问题都抬起头望着他,卡尔顿站着俯视他,手依然放在胸前。“假如你记得,”卡尔顿口授,“很久以前,我们之间说过的话,那么当你看到它时你就会明白。 我知道,你一定还记得。 你的天性让你不会忘记那些话。”
卡尔顿正从胸前收回他的手,犯人偶然抬头,吃了一惊,于是,卡尔顿停下手来,手里似乎紧握着一样东西。“你写了‘忘记那些话’了吗?”卡尔顿问。“写了。 你手里拿着武器吗?”
“不,我没有武器。”
“你手里的是什么?”
“你很快会知道。 写下去,还剩下没多少字了。”他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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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授,“我很感激终于到了证实这些话的时候。我这样做无需遗憾和悲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写字的人,他的手慢慢地,轻轻地移下来靠近写字人的脸。笔从达尔内的手指间落在桌上,他茫然环顾着周围。“什么气味?”他问。“气味?”
“有种东西仿佛掠过我面前?”
“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这里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拿起笔写完它。 快,快!”
好像他的记忆力受到损害,或是他的官能被扰乱,犯人费劲地集中注意力。 他呼吸有些异常,并用朦胧的眼神望着卡尔顿,卡尔顿——他的手又放在了胸前——也盯着他看。“快!快!”
犯人又埋头在纸上写。“假如还有别的法子”
,——卡尔顿的手又警惕地,轻轻地,偷偷地放下来——“我就绝不会用这种费时费力的办法。如果还有别的法子,”——他的手放到了犯人脸上——“我就不用遭这么大的报应。 如果还有别的法子——”卡尔顿看着笔,发现它还不听使唤地划着让人费解的符号。卡尔顿的手不再放回胸前。 犯人投以责备的目光,一跃而起,但是卡尔顿的手紧紧按着他的鼻孔,卡尔顿的左臂扼住他的腰。 他无力地挣扎了几秒钟,而他反抗的对象正是要为他献身的人。 但是,大约一分钟后,他就不省人事地躺倒在地上。卡尔顿迅速地用他那与心同样忠实于他的目的的手,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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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犯人扔在一边的衣服,把头发向后梳去,并用犯人扎过的丝带扎起头发。 之后,他轻声呼唤:“进来!进来!”那探子就露了面。“看见了吗?”卡尔顿单腿跪在那失去知觉的身体旁,把纸片放入他的胸袋里,抬头问道:“你冒的危险很大吗?”
“卡尔顿先生,”探子回答,胆怯地弄了个响指,“只要你忠实于整个交易,我的危险就不那么大,即使在这件事现在所处的最高潮阶段。”
“不要怕我。 我会信守诺言直到死去。”
“假如五十二个不出错,你一定是那样,卡尔顿先生。 你穿上那些衣服就不会有错,我也就不会害怕。”
“不用害怕!
我很快就伤害不了你了,而且其余的人马上就会远离此地,上帝保佑!
好,叫人帮忙把我抬到马车上去。“
“你?”探子神经紧张地表示怀疑。“他,我替换的那个人呀。你从带我进来的那扇门出去?”
“当然。”
“你带我进来的时候,我就很虚弱,现在你带我出去的时候我就会更虚弱了。 离别的会面击倒了我。 这种事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经常,太经常了。你的命握在你自己手里。快!
叫人帮忙!“
“你发誓不会出卖我?”发抖的探子说,在最后时刻他迟疑了。“你呀,你!”卡尔顿回答,跺着脚,“我不是已经郑重发誓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你怎么现在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
你亲手把他送到你知道的那个院子,亲手把他放到马车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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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把他交给洛里先生,亲口告诉他不用给他吃恢复剂,只需要空气,告诉他记住我昨晚的话,和他自己昨夜答应的话,然后就马上开车离开。“
探子退了出去,卡尔顿在桌旁坐下,双手抱着额头。 探子很快就返回来,后面跟了两个人。“怎么啦?”其中一个说,注视着那倒在地上的身体。“得知他的朋友中了圣吉洛蒂的彩就这么痛苦不堪?”
“假如这贵族中不了彩,一个优秀爱国者也不会比他更难过了。”另一个说。他们抬起这不省人事的身体,把它放在他们抬到门口的担架上,然后弯下身把它抬起来。“时间不多了,艾弗雷蒙德,”那探子以警告的口吻说。“我很清楚,”卡尔顿回答,“当心我的朋友,我请求你。走吧。”
“那么,走吧,小的们,”巴萨德说,“抬起他,走吧!”
门关上了,只剩下卡尔顿独自一人。 他尽力倾听,是否有任何表示怀疑或惊动的声响。 没有。 钥匙转动,门乒乓地关闭,脚步声远去,没有叫喊,没有匆忙,一切正常。 呼吸畅快了片刻之后,他又在桌边坐下,又静听了一会儿,直到钟敲了两点。那种他并不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把它们神圣化了。 几道门相继打开,最后开了他这道门。 一个狱卒,手里拿着一张名单,朝里面张望,只说了一句:“跟我来,艾弗雷蒙德!”
然后他跟着狱卒走过一段通道来到一个黑暗的大房间。 这是一个昏暗的冬日,屋内的阴影,屋外的阴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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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隐约地辨别其他那些被带到这里来缚住手臂的人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哀叹,且不安地走动着,但是这样的只是少数。 绝大多数人都一动不动且默默不语,呆呆地瞪着地面。他站在墙边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五十二个中的有一些人在他后面被带进来,其中有一个在走过他面前时停住脚,要拥抱他,仿佛认得他。这使他一阵毛骨悚然,生怕被认出,但那个人走了过去。 片刻之后,有个年轻女子,更有些像姑娘的样子,甜美而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颜色,睁着大而忍辱负重的眼睛从他看见她一直坐着的位子上站起来,走过来同他说话。“公民,艾弗雷蒙德,”她说,用冰冷的手碰碰他,“我是跟你一起在拉佛斯牢狱的那个穷苦的小裁缝。”
他含糊地答道:“是啊。 我忘了你被控的罪名是什么?”
“谋反。虽然公正的上帝知道我是无辜的。这怎么可能呢?
谁会想要与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软弱无力的小人物合谋呢?“
她说话时带着的绝望的微笑令他非常感动,以至令他落泪。“我并不怕死,公民艾弗雷蒙德,但是我什么也没干过。如果为我们穷人做这么多好事的共和国会从我的死中得到好处,我并非不愿意死,但是我不知道那怎么可能呢,公民艾弗雷蒙德。 这样一个可怜的微弱无力的小人物!”
这世上最后一件能使他心存温柔的东西,就是这可怜的好。“我听说你被释放了,公民艾弗雷蒙德。我曾希望这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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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是真的。 可是,我又被捕判罪了。”
“如果我跟你同一辆囚车,公民艾弗雷蒙德,你能让我握住你的手吗?我不害怕,但是我是这么弱小,握住你的手能给我更多一些勇气。”
当这双忍辱负重的眼睛抬起来看他的脸时,他发现里面突然显出一种疑惑乃至惊讶的表情。 他按住那忍饥挨饿劳苦过度的手指,触到他的唇。“你要为他死吗?”她轻声说。“也为他的妻儿。 嘘!是这样。”
“哦,你能让我握住你勇敢的手吗,陌生人?”
“嘘!可以,我可怜的姐妹,直到最后。”
在那天午后的同一时刻,笼罩在监狱上空的阴影同样笼罩在人群环绕的城门口,这时一辆驶出巴黎城的马车正停下来接受盘问。“干什么的?里面都有些什么人?证件!”
证件被递了出来,并被验读了。“亚力山大。 莫奈特,医生,法国人。 是谁?”
这就是他,这位无助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喃喃声的神志恍惚的老人被指了出来。“显然这位医生公民神经失常了?
他是否受不了革命的热情?“
太受不了了。“哈!很多人都遭罪了。 露西。 他的女儿。 法国人。 哪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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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她。“显然一定是她。 露西,艾弗雷蒙德之妻,是不是?”
是。“哈!艾弗雷蒙德另有公干。 露西,她的孩子。 英国人。这就是她?”
非她莫属。“亲亲我,艾弗雷蒙德的孩子。 好了,你吻过了一个优秀共和党;你的家族里有了一点新东西;牢记它!锡德尼。 卡尔顿。 律师。 英国人。 哪位是他?”
他躺在这里,车上的角落里。 他也被指了出来。“显然这位英国律师处在昏迷中。”
希望他能在新鲜空气里会恢复神志。 他被说明是身体欠佳,且刚与一位为共和国所不容的朋友悲痛诀别,哀伤过度。“就这些?
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许多人为共和国所不容,都必须伸出那小窗子张望。 杰维斯。 洛里。 银行家。 英国人。哪位是他?“
“我正是。 自然,是最后一个了。”
正是杰维斯。 洛里回答了前面所有的问题。 正是杰维斯。洛里下了马车,手扶着车门,回答一群官员的问话。 他们从容地绕着马车走一圈,又从容地登上车厢查看车顶上有何微薄的行李;围观的乡下人靠近车门,羡慕地朝里观望;一个由母亲抱着的婴儿,伸出短短的小手臂,几乎触到那上了吉洛蒂的贵族的妻子。“看好你的证件,杰维斯。 洛里,已经签过了。”
“可以离开了,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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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离开了。 上路,马车夫!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