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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树与雪与黑暗浑然化为一体,我宛如降生在夜晚山间的婴孩般,抵达了仙石楼。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掌柜大为吃惊,把我们领到大厅去。
那里就坐着朋友一一京极堂。
“你们这些冒失鬼。”
“京、京极堂,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不能在这里吗?我有我的事要办。托你们的福,给我添了大麻烦。”
“这位是……”益田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京极堂。
京极堂的脸色就像肺痨病人般难看,面相和心情都糟糕透顶。再加上他身穿和装,初次见面的人会觉得怪异也是当然的。
“这位是家兄。”
敦子歉疚地说,益田瞬间便停止了怀疑一一看起来如此。
“这、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这位就是那个操纵怪物的大师吧!”
“操纵怪物的大师?那是落语吧,益田先生。”
“别跟我装傻了,关口先生。我从石川警部那里听说喽,他使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像魔法一样解决了事件对吧?原来他就是敦子小姐的兄长啊。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在寺院时,益田还把敦子称做中禅寺小姐,不知不觉间竟改口为敦子小姐了。不管怎么样,益田的发言一定让辖区的刑警们更加起疑了。
话说回来,这误会还真是错得离谱。若是把復木津评为“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像魔法般搅乱事件的侦探”还能够理解,但京极堂却是完全相反。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会是那个样子吗?
鸟口悄悄地对敦子说:“唔,敦子小姐,师傅是魔法师吗?”
“不晓得,操纵怪物这一点倒是真的。”敦子这么回答。
不管别人怎么说,京极堂都仿佛事不关己。
几名女佣起来,带我们到原本住宿的房间里,接着好像要帮我们准备膳食。
警察分别睡在大厅以及常信被分配的别馆。檀木津和久远寺老人似乎都已经睡了。復木津的房间在我的右邻,京极堂的房间似乎是在更右边的一间。
因为累了,我困得不得了,但是在膳食准备好之前,我决定先稍稍泡个汤。
澡堂宽广极了,脱衣场一一这房间以脱衣场而言大得过头一一似乎位于我们的房间正下方。走廊底下一带就是浴槽吧。
豪华的桧木浴槽里,鸟口已经在泡了。
与虚弱无力的我相比,鸟口看起来健壮极了。
鸟口一看到我,就用放在头上的手巾抹了一把脸说:“啊,老师.这里真是有如天堂哪,虽然肚子饿扁了。”
“你真是悠哉哪。”
“哦,我这个人的优点就只有体力过人嘛。要是肚子也填饱,就完全复活喽。”
“你一直在睡,这是当然的吧。你这人真是无忧无虑哪。”
水很烫。我说“今后将会如何呢”,鸟口便“嘿嘿嘿”地笑。
“既然师傅都来了,就不必担心啦。”
“你说京极堂吗?他是为了其他工作而来的,一定不想被牵扯进去的。”
我看到京极堂,明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却也有着如此接近确信的看法。
身体一热,就更想睡了。
回到房间一看,床已经铺好,女佣算准时间似的,端来了饭团和热茶。
明明应该饿得要命,我却没有半点食欲,只吃了一个饭团就睡着了。
像头野兽般蜷起身体睡了。
这是我睡着的时候发生的事一一当然是传闻。
泡完澡的鸟口无法排遣那难以释然的情绪。
不知疲倦为何物的健壮年轻人,就像本人说的,吃了满肚子的饭团后,完全充电完毕,变得生龙活虎了。不管怎么说,他都酣睡了一段非常长的时间,因此日夜完全颠倒,神志是越来越清醒了。
一一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想。
自己呼呼大睡时,似乎发生了大事。被叫起来的时候,虽然听到一些说明,但是小说家那冗长的说话方式还是一样不得要领。话说回来,当时的气氛也让他无法向敦子或今川询问来龙去脉,所以鸟口不太明白状况。接着就在他还莫名其妙的时候,事情飞快地进行,待他定神时,人已经在仙石楼了。
一一那么就去京极师傅那儿晃晃吧。
据说他这么想。
因为鸟口听说京极堂经常熬夜,不是一两点就会就寝的人。
走廊上一片漆黑,刑警们也都睡了吧。
昨天早晨在檀木津指挥下引发的闹剧,感觉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天花板发出吱嘎声。鸟口觉得屋顶上有和尚,加快了脚步。记得京极堂的房间是在隔壁隔壁的隔壁。门扉的缝隙间透出微弱的灯光。不出所料,习惯熬夜的旧书商似乎还醒着。鸟口在门上轻敲两下,将之打开。
“请问……”
纸门静静地打开,回过头来的是穿着浴衣的敦子。
“唔,对不起!”
“咦?啊,没关系,这里是我哥哥的房间。”
“啥?噢,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搞错房间了。要是被胡乱猜疑.我可是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什么意思?”
敦子诧异地说,里面传来京极堂的声音。“当然是不小心误闯你这匹野马的房间,有几条命都不够的意思。鸟口,外头很冷,能不能把门关上?”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要是在夜里溜进敦子的房间,会被京极堂诅咒而死一一鸟口是这么想的,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笑着打马虎眼。祸从口出这句格言,鸟口似乎怎么样就是记不住。
“那是什么意思嘛?”头发还湿漉漉的敦子说道,噘起嘴巴来。她看起来和平常判若两人,让鸟口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才好。
听完敦子的说明,鸟口失去的环节总算联系起来了。这的确是一桩大事。
但是京极堂似乎远比鸟口更清楚地掌握了事态。听说在半山腰碰到益田,十万火急折回来的警官,高声拨打电话请求支援时,京极堂正好抵达了这家仙石楼。
之后可想而知,京极堂将得自妻子们的情报,与得自久远寺老人和稷木津的情报两相对照,似乎看出了梗概。
“真是的,来到这种地方都要给人添麻烦。虽然我早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这么说完,厌恶肉体劳动的书斋派旧书店东喝了一口茶。
“回去?哥,你是来这里做什么的?你不是为了事件而来的吗?”
“喂,为什么我非得跑来这种杀人事件的现场自讨苦吃不可?这里不是有那么多警察吗?连眩窘蚨祭戳瞬皇锹穑俊
“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嘛?”
“工作啊,工作。我有事想要请教明慧寺的贯首,但看现在这样子……听说第一个被害人是和尚的时候,我还心存一线希望,但是又有一个在寺里被杀了,根本不可能去请教什么了啊。真是的.只会给人坏事。”
敦子的哥哥露出心情恶劣到极点的表情。刚认识京极堂的时候,鸟口总是惶恐得要命,但这似乎就是京极堂平素的样子。他要是真的动怒或不高兴,会更加恐怖。比起恐怖,面相更接近凶恶。经过半年,鸟口终于了解这件事,现在已经不甚在意了.
“那,师傅,您的意思是不打算涉人事件喽?”
“我不记得我有收过像你这么会睡的徒弟,鸟口。但是你说的没错,我可没闲到去膛这种浑水的地步。这种可疑的事,交给关口就行了吧。他一定会作出令人愉快的推理。”
“师傅真冷淡哪。可是之前您一开始也是这么说呢,结果最后还不是出面解决了?而且师傅竟然会等我们回来,我不认为你完全没有兴趣哦。”
“我不是在等你们。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今天要回来,叫我从何等起?我只是和久远寺先生聊得久了,又陪了棱木津一下,结果时间就晚了。因为累了,所以在这里借宿一晚罢了。我在和监视的警官闲聊时,你们就回来了。”
“这么说来,梗木津大将怎么了?”
“倒了。”
“倒了?”
“晚饭之后,他挺身而出说要驱除老鼠,意气风发地爬上天花板里面,结果那里有灶马'注'的尸体。鸟口可能不知道,復木津最讨厌干燥的糕点和灶马了。结果他当场觉得不舒服,昏倒了。侦探什么的也不必干了。”
“全宇宙所向无敌的大将竟然怕虫吗?哎……”
“可是说到这里的老鼠啊……”京极堂仰望天花板,“我留宿的汤本的旅馆里也出现了老鼠。究竟是怎么了啊?”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哥。我刚才说的,你怎么想?”
“什么都没想,没有感想。”
“不是感想,我想听听你的想法嘛。”
注:学名为Atachycines apicalis apicalis,蟋蟀的一种。外形虽似蟋蟀,但没有翅膀,以后腿跳跃移动。喜阴湿,夜间多聚于灶旁,加上外形修长似马,故称灶马,亦称“灰骆驼”。
“就算想了也无从说起啊。既没有人拥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人有杀人动机,而有机会行凶的嫌疑人多达四十人以上。只能从锁定凶器及遗留物品等物理证据来找出凶手了吧?只要交给警察就能够解决了,就算解决不了,也不会造成你跟鸟口的困扰吧。”
“我们是嫌疑犯啊。可爱的妹妹被冠上杀人罪嫌,你这个做哥哥的竟然能够毫不在乎。”
“可是你们又不是凶手吧?那就不要紧了。如果你们遭到逮捕并起诉,身陷冤狱,我会抗战到底,但是不会那样的。还是你是凶手?如果你是真凶,是来跟我商量怎么样才不会被逮捕的,那可不行,我去通报警察。”
“多可恶的哥哥啊!对不对?”敦子理好浴衣的衣襟,转向鸟口说。
鸟口一样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视线移到挂轴上。
那张挂轴的图案跟鸟口房间挂的不相上下地可笑。一个男子坐在牛背上,感觉像是在悠闲地散步。
“啊,这叫什么来着?牛乳图……?”
“那个吗?是《十牛图》。”
“对对对。欺,师傅,那是怎么样的图啊?昨天泰全老师……啊,老师已经过世了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