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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明天我会把调查结果告诉你,再约陈先生走一趟。”
礼貌地把他送出办公室门口,他还驻足,回头对我说:
“菲佣十分爱讲主人的坏话,你有没有听过她谈及我?”
我心里有点觉得好笑,这陈先生真是噜苏婆妈得可以,难怪家中菲佣的事情,都由他来管,而非由陈太太主理。
我于是答:
“没有,根本上我在家的时间不多,菲佣都不大有机会与我说话。”
“那就好,省得耳根清净。她们最爱说谎,又喜无中生有,你小心为上。”
就为了莉迪的事,我纳闷了一整天。
平日总是在六时半过后才下的班,很珍惜五点后的办公室时光,那才是真能静下心来工作的效率期。五点之前,太多人来人往,极大干扰,单是台头的两个电话,就已响个不停,分分钟用头夹着一个电话,用手握着另一个,一齐对话,面前还站了一个职员。
表面上是个能干的女强人。
实际上是狼狈不堪。
可是,今天例外,五点过后,心还是静不下来,老是有种要回家去,揪出露茜来责问一顿的冲动。
太岂有此理了。
过分信任菲佣原来始终是错的。
给我添上这等麻烦,不惹我生气才怪!
毕竟是个身光颈靓、有名有姓的正经人,给人家嘈上门来,指手划脚,那种味道并不好受。
越想越不甘心,于是霍然而起,把文件档案盖上了,抓起手袋就走。
回到家去,静悄悄的。
阅生固然未放工,家姑外出,孩子们下课后还有一连串的课余学习堂要应付。
这正好让我好好的对付家中的两个菲佣。
当我回到家时,莉迪正在吸尘,一见了我,立即跑到厨房倒了杯茶,递到我跟前来,也没有说什么话,只微微笑打个招呼,便又匆忙地按动吸尘机,继续工作。
我先不向她打主意,实行在露茜跟前旁敲侧击,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露茜在厨房忙于弄晚餐,见了我,当然比莉迪敢开腔说话。
“太太,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我回应。
“今天一个下午莉迪为你们熬了一个好汤,是根据你给我的那本烹饪书做的,莉迪人虽沉静,却颇聪明。”
我一直在听,待露茜讲完了,我才答:
“你很赞赏莉迪。”
“她实在值得赞。”
“为什么?”
“不为什么。”露茜一脸愉快,摆摆手,说:“莉迪是个好人,而且她是我的好朋友。”
“友情深厚得可以作奸犯科?”
露茜先是一怔,才晓得答:
“什么?太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露茜,要是我不看在多年宾主份上,我就连你都不肯原谅了,为什么要跟莉迪串通来欺骗我?”
“太太,我们没有这样做。”露茜急道。
“还抵赖呢!那么,你有本事拿出莉迪前雇主的解雇意愿书,来证明你的清白吗?”
露茜完全停下了工作,呆立在那儿,作不得声。
这个反应,差不多已经等于承认一切。
我益发要怒发冲冠,怒目相向。
“露茜,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愚蠢,以为能瞒天过海。莉迪如果合约未满,又拿不到雇主的解雇信,根本就不能跟我办理合法的劳工合约,开始在我家工作,你是否知道,这也是触犯劳工法例的。”
露茜涨红了脸,没有回话。
我看她是理屈辞穷。
于是继续训斥她说:
“好朋友有困难固然应该帮忙,但不是牺牲另一些对你好的朋友,来作成全的。我自问待你不薄……”
还未待我讲完,露茜就不顾一切似地冲前握着我的手。
她的声音近乎呜咽:
“太太,求你帮一个忙,别把莉迪遣走,更千万不要让她的雇主来把她带回去。”
“为什么?”我问。
露茜答不上来。
“没有合理的解释,我不能依你们的意思办事。”
“可是,太太……”
“给你们一天时间,把雇主的解雇意愿书找出来,找不出来,就得回到菲律宾去或返回原雇主家工作,这是法律。”
“法律之外也有人情,太太,请别见死不救。”
“不至于严重到掉了一份工,就是死路一条吧!”
“我们离乡别井的一群,很多艰辛不是你们安居乐业的人家所能明白的。”
说着这话时,露茜竟流露出倔强的神采。
在她那张褐色的脸庞上,似抹上一层光泽,怕是凡人在坚持自尊的当儿,都会额外的醒目。
我为此而稍稍平了气,道:
“谁不容许你把苦衷讲出来的,坦白一定从宽,你要刻意隐瞒,我要帮也无从帮,而且也不能令我信任。”
露茜抿着嘴,不发一言。
“怎么样?是不是要时间想清楚,才把真相告诉我呢?”
露茜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到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涌起了三分急噪,更对她疾言厉色:
“露茜,你不肯坦白,那就给莉迪说,明天下午让她到我写字楼来,我好好地跟她解决问题。”
“太太,”露茜紧张地问:“到你写字楼去,是你要把她带去见移民局抑或原雇主了,是吗?”
“也只好这样了,露茜,我们家不能收容一个非法居留的人。”
“不!”露茜竟然尖叫:“求你别这样!”
她强烈的反应,令我错愕。
露茜紧握着我的双臂摇动,这动作是因紧张而令她失仪失态的。
就在彼此都在行为上稍稍过分时,莉迪忽然站在厨房门口。
“莉迪!”露茜惶恐地望着她。
“露茜,不要让太太为难,她不要我,我可以走!”
天!真是无名火起三千丈!
看莉迪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和听她那种被迫害似的口气,活脱脱我就是个歪心肠的人似的。
真是有冤无处诉。
这些菲佣蛮横起来,不可理喻。
我于是赌气地说:
“好,好,你肯走就好,省地我麻烦。”
心想,走了就干净,免去了再应付那姓陈的男人,看上去,他也是一副猥琐相。
“莉迪,你不能走呀!走到哪儿去呢?回去是死路一条。”
“回菲律宾去再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好想?你才来了这么短短的日子,赚不够钱还高利贷,还有你那么小的弟妹呢,怎么办?”
露茜与莉迪在我面前的这番对话,都不知是不是惺惺作态,企图惹我怜惜。
人心就是如此,一旦起了疑惑,就不肯朝好的方向为她们着想了。
我懒得再站在厨房里,听这些听不入耳的凄凉话。
难怪都说菲佣的故事特别多。
于是我把她俩扔下,头也不回地就走出厨房。
阅生回来,吃过晚饭之后,我把莉迪的情况,很简要的给他说了。
并没有提起那位陈先生专诚造访一事,下意识地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说到底,当初是我听了露茜的推荐,而把莉迪接受下来的。
阅生平日就已经说我老有妇人之仁,到处帮一些不应帮的忙,总是到头来惹祸上身。
惹祸却不至于,但帮了人,并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就屡见不爽了。
故此,但求向阅生把莉迪的事交代过就算。
出乎意料之外,阅生竟说:
“真可惜,莉迪应该不是个坏佣人。”
我奇怪地以眼神相问。
他答我:
“昨天我忘了有一叠美金放在外套内袋,就让莉迪把衣服拿去干洗,是她原封不动的把钱还给我的,否则,我都想不起来,很难得她并不贪心。”
我错愕,脸上热辣辣,就像有人打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好人的先兆吗?
阅生还多加一句:
“她与露茜是物以类聚。”
阅生说得对,未看其人先看其友。
我也是按着这个思路去把莉迪收留下来的。
难道我看错了露茜?
抑或露茜看错了莉迪?
这么个问题一直令我辗转反侧,整晚睡得不安稳。
我这人最怕是做对不起人家的事。
小时侯,母亲已经开始对我叹气说:
“希凡,真不知如何教育你才好。你这孩子天生的性格呢,真没得讲了。一句话,刚与曹操相反,宁可天下人负我,你也不负天下人,可是啊,这跟现在这个世界就不配合了,将来怕你要吃大亏。”
这番话,她老人家不知说过多少遍。
年纪小时想不通透。
现今当然是明白了。
但,三岁定八十,性格怎么能改过来?
故而,对菲佣的处理,我也不想行差踏错半步,以后才发觉是自己错怪好人。
之所以心情既紧张又烦躁,仔细分析之下,也还有另外一种潜在原因。
顶头上司刚在这一两天换人,真是吉凶未卜呀!故而,很有点心情上的七上八落,还碰上那位陈先生来如此一闹,更气人了。
这跟香港人对九七的心态没有多大差别。对未来的主权情况不熟悉,就有了挥之不去的彷徨。
忽尔越想越远了,反正睡不好,倒不如起来到房外走走。
原来已是凌晨三点。
信步到厨房去拿杯水喝。走进去,才拉开了冰箱,就听到有人啜泣声从工人房传出来。
听得出是莉迪和露茜在谈话。
忽尔下决心去偷听,也许能找出端倪,知道真伪。
我放轻脚步,走近工人房的房门,差不多是伏耳细听。
露茜的声音分明是带点激动的,故而提高嗓门,听得很清楚。
她说:
“莉迪,回家乡去怎么是办法?现在两手空空地回到菲律宾,你有能力供维哲读完大学吗?你一样讨不到他的欢心,况且还有你母亲和弟妹,谁养活他们了?”
莉迪仍在饮泣,没有回答。
“只捱过这两年就好。老实讲,就算维哲到时还未娶你,最低限度不用你负担他的学费,负累就减轻了。况且,你这样子回家乡,他们问起你的